有一處特別的地方,它藏身醫院範圍內,卻不屬於醫院建築的一部分;場所之內,派有人員駐守,但似乎不須聽令於人事單位;這有趣的所在,總是往來著醫患與家屬,但又從不歸屬醫護體系;更奇異的是,到這裏來的人們,只有兩種神情——要麼哀傷,要麼喜不自勝。
都說醫院,是一生中至少得來兩次的地方——誕生與離世;嚴格而言,這櫃枱也是得來兩趟的地方,不同的是,當事人恐怕沒法親自前來。那裏登記著每個人的出生與死亡,那是醫院內的戶政登記分站。
櫃枱職員負責辦理出生登記,為每位嬰兒發出一張白色的資料咭,嬰孩父母憑咭去為自家寶貝辦理身分證明文件,安排居留、入學、門診保健,新生兒從此起開展繽紛人生;櫃枱職員同時也辦理死亡登記,為離世者開立一張藍色的死亡證明,亡者家屬手執文件去進行遺體認領、殯葬、物業財產申領等程序,逝去者從此間淡出人生舞台、歸於塵土。
一般來說,不同職能單位任務分家,正如產房醫護不沾深切治療部事務一樣;唯獨這登記櫃枱,別樹一格,管轄生命的兩頭,游弋在哀與樂中央,存在於生與死之間。
櫃枱後,坐著只露出頭顱的L小姐。她每天忙於應對絡繹而來的人們,十多年從無間斷。同事皆好奇,終日面對極端心情的客群,她是如何維持正向心態、抱守專業說話用語的?
櫃枱如圍城,雖然較少現身於人前,但L小姐不單工作認真,對自己的儀表著裝也從不馬虎。每天一套嶄新衣衫,配上不同款式的鞋子和手包,不時還有昂貴飾品鑽戒或腕錶伴隨她上班。
在這個每天上演著生離死別、充斥著無數霎眼禍福的地方,場面見多了,大多會相對放輕對物質的追慕或享樂的貪求,即便對外貌皮相仍然執著的小姐姐們,日常也較多以便服淡妝示人,是生活態度取向,又或是對病患去者的一點尊重。
當然也有極少數如L小姐一樣的朋友,永遠一身準備赴宴般的華貴裝束。我也不是無法理解。營營役役的職涯中,有人願意選擇每天盡情享樂,有酒一口悶;有人願意選擇簡化生活所需,且行且惜福。都是主觀取態,並無絕對好壞。
偶爾有人衝口而出:「穿戴一身名牌與鑽戒,在醫院這鬼地方,誰人有閑情看?」也是,興高采烈的,你的光芒亮不過他懷中寶貝;滿腔愁懷的,你再艷麗也照不進他哀傷眼中。病人忙於打硬仗,醫護與時間作賽。誰都沒閑情欣賞。對於旁人在背後竊竊私議,那些礙耳的說話,L小姐普遍笑以應對,一種淡然的笑。就如是笑,笑他人看不穿。
沒有人留意,對她而言可能並不重要。人說妝扮是種禮儀也是種生活態度,不為討好他人,但求取悅自己。因於工作場所與性質,醫護人員始終佔據高壓族群榜首,負能量纏身、由醫者變成患者的不在少數;若高貴美麗能逗樂自己,摒棄一切憂患干擾,天天正向工作,就未嘗不是一種好手段。
或許,人們汲汲於知道的秘訣,她何以一直樂於工作的秘訣,她早已明示。
Matters:透明篷頂下的伊甸園--5.哀與樂之間 - 司湜 (@pangwilhelmi) (matters.t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