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葒梅剛走沒多久凌恆就來了。勉強起了身換件體面的柳黃色旗袍,原本散亂的長髮也被盤了起來,看著右手被紗布裹得甚緊,可依舊是隱隱作痛。在大雪中還未這麼痛呢!
坐在凌恆面前與他對弈。看著面前的白子被凌恆一連吃了六顆,我微微蹙眉,習慣性地將右手停在唇間思考。
「妳的手可好些了?」我被凌恆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呆呆地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狐狸眼。
「妳的手。」似是發現我沒聽清楚,他又說了一次。手持白子,我愣了許久才猛然回神,淡笑道:「謝大爺關心,好些了。」語落,忽然感覺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轉過身來咳了幾聲。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背,他的動作很輕,讓人感到一陣溫暖。我淺笑著扶著桌沿坐正身子,道:「謝大爺。」
「下次注意些,意奷性子是驕縱了些,可妳也別總是讓她壓著。」他喝了一小口桌上那杯被放得幾乎冷掉的咖啡,那是上回他與哥哥到港口邊查看瓷器行的狀況時,與外國商人買下的東西,喝著雖苦,卻有種新鮮感。
「彤安知道了。」我淡淡地低眉回道,隨後將白子擱在了其中一枚黑子旁。
他手持著黑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我聽惜冬說,妳似乎很久沒有私底下見妳母親了。」
聞言,我有些詫異地瞥了一眼在一旁端著咖啡的惜冬。惜冬若有若無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忍不住竊笑了幾聲。若是這話傳到老太太耳中,想必會把這件事和宴會的事扯在一塊兒,甚至說什麼我無心料理凌府之事吧?
我無奈地看向凌恆,回道:「這丫頭總愛在大爺面前嚼舌根,我不過是和惜冬聊天呢!大爺可別當真了。」話雖如此,可我好想見見母親,只怕一面也好。冷風又吹了進來,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呢絨大衣,我看著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合歡樹怔怔地出了神。
「是嗎?」他放下了黑子,再次吃了我三顆白子。見此,我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卻突然被掌間的一陣刺痛驚得倒抽一口氣。微微鬆開了手,我苦苦一笑,又滲血了。
右手痛得有些顫抖,我將白子放在一處,順勢收走了他兩顆棋。忍著疼痛縮回了手,誰知他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我,怎麼收也收不回來。
「怎麼又滲血了?」他微微蹙眉,起身坐到我身邊。
微微縮回了手,我尷尬地笑道:「不過是方才用力了些,不礙事的。」我雖身子不好,可這種小傷還不至於要了我的命的。
「唐欽,去拿紗布過來。」凌恆朝著一旁的唐欽叫道。我呆呆地看著他抓著自己的手,看著他小心地拆開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看著他…
「啊!」傷口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彷彿數十萬根銀針刺進了掌心,疼得我忍不住叫了出來。他沒有說話,只是低眉接過唐欽手中的紗布和藥膏,小心翼翼地替我包紮。
包紮完後,他將咖啡一飲而盡,道:「妳休息吧!我先走了。」
「大爺不打算把棋下完再走嗎?」我起身上前,心中居然開始有了一些不甘心。
「…」他依舊是沉默地看著我,隨後捻了一個黑子上前隨意一擺,竟又吃了我五子。我呆呆地看著面前以黑子為主的棋盤,他只是淡淡地看著我道:「今日妳一直心不在焉,改日再下吧!」
我今日心不在焉?我看了看棋盤,我的白子已是寥寥無幾,並不是我往常的水準,怪不得他會認為我有心事。
能下床時已經是三月的事了。外頭的徐風吹得很是舒服,我拖著大病初癒的身子被老太太叫去了朝暉苑,我狐疑地站在老太太面前,而凌恆也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我,老太太身後站著一名長相水靈的女孩,年紀大約在十六歲左右吧?看著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是哪位姨太身邊的人。
今日並非大日子,眼下也不是晨昏定省的時辰,看來是又要納妾了?
老太太看了看我,目光也有些自責,問道:「彤安,妳的身子可好些了?」
不自覺地摸了摸裹得緊緊的右手,我輕輕笑著回道:「謝老太太關心,彤安身子早已好多了。」
「今日把妳找來,是為了凌恆納妾的事。」老太太笑著啟了個頭,我身子微顫,果然是要納妾嗎?
老太太喝了一口紅茶,道:「意奷身旁有個丫頭叫浣琳,意奷說想把她送給凌恆,我看著也挺機靈的,若能為我凌府血脈枝繁葉茂倒也不是壞事。彤安妳覺得呢?」
聽見自己的名字,她輕笑著從老太太身後走了出來,朝著我恭敬地行禮道:「浣琳見過太太。」
林意奷身旁的丫頭嗎?看來是想像我把瑜雙送去一樣,把浣琳也送進去嗎?
好想拒絕!可一個沒有孩子的正妻,憑什麼拒絕別的能與丈夫繁衍子嗣的女人入府呢?
終於,我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朝著老太太行禮,回道:「老太太說得是,這浣琳姑娘確實是沉魚落雁之貌,若能為大爺繁衍子嗣自然是好事。」
「那就這麼說定了。」見我如此,老太太滿意地笑了。她將目光看向一旁起身的凌恆,笑道:「今晚我就讓人帶浣琳到桔鈴苑。」
「浣琳謝過大爺,謝過太太。」
凌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將目光移回老太太身上。凌恆起身站到我身旁,向老太太行禮道:「兒子多謝娘了。」語落,他轉過頭來看著我,道:「我陪妳回去吧!」說完便抓著我走了出去。
被他糊裡糊塗地拉到苑外,我有些膽怯地微微縮了縮手,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我道:「妳知不知道眼下凌府有多少女人了?」
「為大爺繁衍子嗣難道不好嗎?」我愣愣地看著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何他要這麼生氣。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挺正常的嗎?當年父親可是有將近十六房的姨太,若將之後的浣琳也算進來,也不過八房,整整少了父親一半的數。為此,為父親生了三個孩子的母親都沒多說什麼了,我難道還要和老太太對著幹?
他冷漠地與我對看了許久,被居高臨下瞪著的感覺確實不好受,我低著頭閃避他的眼神,輕笑道:「彤安不過是做了許多正妻都會做的事罷了。」
「所有正妻都會做的事?」他鬆開了手,聲音盡是滿滿的嘲諷之意:「看來我這太太還真賢慧。」
我低著眉沉默不語,可能是大病初癒,我如今只覺得頭部有些發昏,還隱隱有股作嘔之意,想趕緊回屋子裡休息。
見他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我愣愣地看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頭暈的毛病好了一些,遂在惜冬和黎姝的陪同下,我在花園裡看起花來了。
花園裡一直種著幾叢洛神花,此時的洛神花尚未開花,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色花苞攀附在枝條上,等著四月一到,便會綻放成淡粉色的花朵。
有人說,洛神花原是伏羲氏的女兒宓妃,長得仙姿玉質,嫁給了洛氏部族的首領洛伯。河氏的首領河伯相當忌妒,便派兵攻打了洛氏的部落,想將宓妃占為己有。洛氏的戰力不敵河氏,河伯逼迫洛伯要麼交出宓妃,要麼誅殺全族。癡情的洛伯本欲決一死戰,卻被宓妃攔了下來。宓妃不但阻止了洛伯的行為,還要河氏的使者讓河伯划著前來迎親的花船接她。
最後,宓妃在眾族人的哭聲中上了河伯的船。她冷冷笑看了得意的河伯一眼,隨後竟然翻身躍入洛河中。伏羲氏聽聞女兒溺死的消息後大怒,隨即命人誅殺了河氏一族。後人為了感念宓妃為義而亡,遵奉她為洛神。傳說,這洛神花便是她的淚水變成的,其花朵顏色鮮麗豔紅,開花時,花朵映紅了天,也映紅了洛河中的一波波漣漪。
從前,這些洛神花是映不到我眼中的,十幾歲時,我的眼中只有合歡苑裡的那些開得鮮紅的合歡。如今蹲下身子看看這些小巧的洛神花,忽然覺得多了幾分可愛。不求往上爬,只求寧靜地在地上吸著平凡人的空氣,這倒也是個安穩的人生。
若我也能如此,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