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十五,便是我要帶著眾人晨昏定省的日子。換上了那套凌恆送的的青瓷旗袍,穿著平常穿的白色高跟鞋,確認妝容沒有暈開後,我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合歡苑,今日的人比上回更多了。黃雪槐牽著剛會走路的凌承璿站在一旁;林意奷手中抱著尚在熟睡的凌春曉正在與剛出來的徐靖蝶和最近的凌府新歡浣琳交談;汪甯雅挺著七個月的孕肚,她的個子本就嬌小,這時看起來又多了幾分羸弱之氣;薛葒梅與瑜雙站在池邊不知在看些什麼。一看見我走出,紛紛規矩地向我行禮:「見過太太。」
「八姨太是頭一回晨昏定省吧?」我走到浣琳面前,輕笑著看向她的那雙柳葉眼。一身桃紅色旗袍上繡著幾隻紫色的丸葉桔梗,柳葉眼稍處微微勾起,美得能勾引人心。難道連美人身邊的丫頭也都是這麼清秀美麗嗎?
浣琳「是」的一聲向我行禮後,道:「浣琳是頭一回與太太還有姐姐們一同晨昏定省,若有差錯,還請太太休要見怪。」
「怎麼會呢?」我朝著浣琳挑眉一笑,道:「不過八姨太在三姨太身邊當差了兩三年有餘,總不會不知規矩吧?」
浣琳的臉色突然略暗了些,隨後那雙柳葉眼再度有神了起來,道:「太太說得也是。」
語畢,我恢復了以往略冷的語氣,朝著眾人冷道:「走吧!別誤了時辰。」
我轉身,眾姨太以黃雪槐及林意奷為首,兩個孩子分別跟在母親身邊,十人往朝暉苑的方向走去。
走進朝暉苑,我領著眾人向面前的老太太行禮:「給老太太請安。」
「快坐吧!」見了孫子,老太太心情特好,剛坐下來便朝著黃雪槐的方向笑道:「承璿,過來。讓祖母看看。」
聞言,黃雪槐笑著起身,抱起傻傻坐在懷中的凌承璿走到老太太面前。
「咱們承璿也一歲了呢!還真快呢!倒顯得我老了。」老太太笑著接過凌承璿,拿起一旁的小玩具與他玩著。
「老太太還年輕呢!怎麼老了?」浣琳朝著老太太的方向陪笑了一番,老太太也看著她喜道:「就妳嘴甜!」
我瞥了一眼另一側的林意奷,林意奷的杏眼帶著滿滿的妒意,不禁讓我感覺到幾分好笑。
「老太太,咱們這筠春也來給老太太請安了。」林意奷朝著抱著凌筠春上前,老太太的笑容變得敷衍了許多,只是講了一句:「好,好。筠春也乖啊!」
正當所有人為了孩子爭得吵雜不堪時,一聲「啊!」的尖叫聲嚇得安靜了下來。
我順著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見大腹便便的汪甯雅倒在地上不斷呻吟,湘色旗袍下也不斷滲著鮮紅的血。身旁的丫頭們全都圍上來叫道:「五姨太!五姨太您怎麼了?」
眼下不是才七個月嗎?怎麼已經…回過神來,我馬上朝著外頭叫道:「快!來人!去找大夫!」語落,我隨意指了幾個長工道:「你們幾個,把五姨太送回曉棠苑。」
曉棠苑的寢房內不斷傳出汪甯雅痛苦的尖叫聲,我和凌恆坐在外頭,幾個姨太也都在外頭站著。聽見凌恆略為深沉的呼吸聲,他在害怕嗎?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我輕輕握住他的大手,將聲音盡可能的放柔,安撫道:「大爺別慌,五姨太和孩子不會有事的。」
站在一旁的黃雪槐也跟著道:「是呀!大爺,甯雅妹妹不會有事的。」
那雙略冷的眸子微微一抬,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反手一握,將我的手又握緊了些。
看著丫頭們將血盆捧了出來,一股血腥味頓時蔓延了整個曉棠苑,薰得我有些噁心,卻又不好意思拿起手絹摀住鼻子,只好放慢呼吸。
「出來了!出來了!」穩婆們的叫聲此起彼落,汪甯雅的尖叫聲依舊,唯一缺少的是…孩子的哭聲。
一名穩婆慌張地跑了出來,連手上的血都尚未擦乾,便「撲通」的一聲跪了下來,連聲音都在發抖:「凌大爺恕罪…凌夫人恕罪…」
「怎麼回事?」凌恆將目光瞪向穩婆,而我也緊張地看著她。
汪甯雅,你們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穩婆看了看眾姨太後,再將目光移回到我和凌恆身上,道:「五姨太生了個男嬰,可一出生便沒了氣息。」
語落,汪甯雅淒厲的哭聲瞬間傳了開來:「我的孩子!不可能!他不會死的!我的孩子…」
「除了上回動了胎氣以外,甯雅的身子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嗎?」凌恆疑惑地看著我,我蹙起眉頭看著他道:「一般女子多為懷胎十月才生產,五姨太如今才七個月呢!這時候就臨盆是有些奇怪。」語落,我突然渾身雞皮疙瘩了起來,莫非有人害她?
與凌恆一同走進寢房內,鮮血已全被清走,男嬰也被人帶去下葬了。汪甯雅面色蒼白的坐在床上,氣若游絲的模樣看得我有些不忍。
凌恆坐到了床沿,伸出手來輕輕撫著她汗濕的長髮:「別哭了。」
「大爺!我的孩子…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汪甯雅被他摟在懷中,聲音越來越小,更多的是哽咽的聲音,卻依舊是聽著令人心酸。
凌府的孩子又沒了。
夜晚,凌恆理所應當地陪在汪甯雅身邊了。
我坐在貴妃椅上檢查著凌府帳本,黎姝端了一杯花茶放到桌上,道:「太太喝些花茶吧!這是黎姝自己泡的洛神花茶。」
「辛苦妳了。」我端起花茶,啜飲了一口,這花茶有些果香的酸氣,又帶著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聞著還有些甜味,除了洛神花外,應該還有加上其他東西。
「這是什麼茶?喝著有些甜味,還有陣陣花香?」我將目光重新轉回到帳本中,黎姝回道:「黎姝聽說,桂圓乾有養血安神、益氣補血之效;玫瑰有調理血氣、疏肝解鬱之效。黎姝瞧著太太近日面色發白,面露憂色,故而想著在洛神花茶中加入些桂圓乾和玫瑰花瓣,讓太太喝著花茶,心情或許能好些。」
「有心了。」我笑著將帳本翻了一頁,盯著上頭的「洛神花」的數量笑道:「若惜冬能有妳這麼貼心就好了。」
翌日,黃雪槐來了。換好一身藍灰色青瓷圓領旗袍後,我和她在合歡苑的某棵合歡樹下對弈。
看著其中的白子幾乎已消失殆盡,黃雪槐蹙眉笑道:「果然還是太太厲害。我還真是完全比不上太太呢!」
「說什麼呢?」我淺笑著放下黑子,道:「整個凌府除了大爺外,也只有妳能與我對弈了,上回還是妳贏我呢!怎會比不上?」
黃雪槐笑著喝了一口茶,道:「這花茶真好喝,酸中帶甜,還有玫瑰花香,極好!敢問太太,這是哪位丫頭的心思?」
聞言,我笑了笑,把黎姝叫到身旁,道:「這是黎姝的心思。果然是在三姨太身邊當過差的,做事總有十二萬分的細心,若惜冬也是這樣,我也不必操心了。」
「黎姝貼心,惜冬機靈。太太能有這兩個丫頭在身邊,雪槐倒有些羨慕了呢!」黃雪槐下了一顆白子,吃了我一顆黑子。
我笑著在她的白子旁下了一子,道:「若二姨太喜歡,我大可將黎姝送給妹妹,如何?」
聞言,突然聽見「磅」的一聲,黎姝手裡的茶全砸到了地上,洛神花的豔紅瞬間染上了她的灰白色裙襬,她慌張地跪到地上,道:「太太莫非不要黎姝了?」
「傻丫頭。」我笑著看向她:「裙子都濕了,洛神花的顏色可是很難洗的,快起來。」
「太太是黎姝的救命恩人,黎姝只想在太太身邊當差,若太太堅持要將黎姝送給二姨太,黎姝是絕不會起來的!」見黎姝如此,黃雪槐有些尷尬,回道:「既然黎姝堅持待在太太身邊,雪槐也不強求太太身邊的丫頭了。太太還是趕緊讓她起身吧!」
「快起來吧!」我讓惜冬上前扶起她,道:「妳還是繼續留在合歡苑當差吧!」
「謝謝太太!」黎姝高興得又欲跪下,卻被我攔住,道:「衣服都濕了,趕緊進屋換件吧!雖說是春天,但還是會著涼的。」
黎姝離開後,黃雪槐看著棋盤,卻不知該在何處落子,微微蹙眉的樣子著時迷人。她與林意奷等人的裝扮明顯不同,一身湖水綠的方領旗袍,優雅大氣的高包頭,鳳眼上的妝容極淡,身上還有股淡淡的槐花香,「秀外慧中」用來形容她恰到好處。
「雪槐有一事想請教太太。」一邊下棋,她一邊將那清秀的鳳眼看向我。
「說吧!一同服侍大爺四年了,妳我何必如此見外。」我笑著啜飲一口洛神花,將桃花眼看向了她。
她擱下了白子,道:「太太為何要將黎姝送給我?」
聞言,我忍住輕笑了幾聲,順勢也擱下黑子,道:「二姨太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將她丟去妳那兒吧?」語落,我笑道:「我還巴不得她在我身邊當差呢!」
「我看太太還是找個錯處,趕緊打發她了吧!」她有些不安地看著我,我輕輕一笑,道:「雪槐,妳可知為何妳總覺得下棋時總是我佔上風嗎?」
她愣愣地看著我許久,回道:「還請太太賜教。」
「比起一個一個吃掉對方的棋。」我將黑子方在她的白子旁,道:「有時慢慢來,反而能將她們一齊併吞。」語落,在她吃驚地看著棋盤的同時,我吃走了她六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