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那衙役卻從大門旁的一扇小門裡出來,朝他招了招手,也不多話,將那男子引了進去。
男子隨著衙役走向後進,到了一間書房門前,敲了敲門,道:「老爺,人到了!」只聽得一聲:「讓他進來吧。」衙役答應了一聲,作了個請的手勢,便退了下去。
男子推門入內,書房案上正坐著一位年約三十多歲、小眼塌鼻,低額疏眉尖下巴,望之像是個市井商販的瘦小男子,左頰上有一塊胎記。他見了黑衣男子進來,連忙起身上前,恭敬地喊了聲:「恩人!」說著深深一拜。黑衣男子兩手趕緊一扶,說道:「雲卿快請不要客氣,你我多年未見,深夜相訪擾了你,為兄實在過意不去。」
「恩人說哪裡話,學生能有今日全憑恩人提攜,再造之恩永不敢忘,但有用得著學生之處,學生隨時但憑驅策。」說著將剛剛那枚印章還了回去。那黑衣男子接過印章,燭光下那印章以篆文刻有「懷恩」二字,他感慨地說道:「懷恩,懷恩,想不到為兄今日真正有用到這信物的一天。你別再恩人前恩人後的了,我癡長你幾歲,你喚我一聲大哥即可。」
原來這中年黑衣男子是當朝保定府衛的一名百戶,名為燕政賢,字煦春,因好友保定府參議韓昌矩同情東林黨,又被誣通賊謀逆,為解救好友,事出緊急,便想到過去於當前任丘縣令蘇洋有救命之恩,於是出此下策,火急將韓氏一家六口送出保定,趕來任丘縣借蘇洋之處暫避風頭。那韓昌矩原不肯走,道:「我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有道是身正影不斜,如今走了,豈不落人口實,只道我畏罪而逃?」
燕政賢勸道:「話不是如此說,現今楊漣、左光斗等人接連被害,可有辨白的機會?閹黨當權,株連無辜,眼下先保得性命是要緊。」韓昌矩只得罷了。
那燕政賢見蘇洋猶念往日之情,心下歡喜,便道:「你如此念舊,為兄甚是欣慰,不瞞你說,今日便有一件義舉,想來想去,只有你一人可託付,又因事出緊急,只好星夜前來。為兄不想瞞你,說出來,倘使你願相助則罷,若是為難,為兄另想他法。」
蘇洋道:「大哥何出此言?大哥平日常以俠義道訓誨小弟:義所當為,當仁不讓。若為仁俠義舉,只要力所能及,小弟斷無袖手之理。」
燕政賢喜見顏色,便將朝廷搜捕東林黨人,韓昌矩可能獲罪,須借他縣衙暫避風頭一事告知了蘇洋。誰知蘇洋一聽見東林黨三字卻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可有為難?」燕政賢問。
蘇洋立時拱手回答:「為難倒沒有,只是縣衙人來人往,恐怕露了形跡。學生二伯於東郊有一別苑,素日幽靜,以學生之見,莫如暫居該別苑,再作打算。」
「如此甚好。」
「敢問大哥韓氏一家現在何處?」
「便在縣衙門外。」
「可備有馬車?」
「有的。」燕政賢道。
蘇洋沈吟了一會兒,便道:「府衙裡住著各科部人員,不宜進來,莫如此刻便行,待小弟回入向賤內說明一聲,即同大哥前去。」
燕政賢道:「此事隱秘,萬望兄弟切莫說與他人得知。」
蘇洋道:「小弟理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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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燕紅問道。
「後來?哼!韓氏一家住倒是住了下來,你爹見安頓好了,當夜即回了保定,卻在次日酉時便聽到了你韓伯伯一家被捕的消息,顯然是有人密告。這人不是蘇洋又會是誰?起初你爹也是有些懷疑,是否消息走漏被有心人聽了去,但是現在見這蘇洋官運亨通,顯然大有嫌疑。」
「那綾妹妹呢?你說綾妹妹活了下來。」
「事發之後,你爹愧對你韓伯伯,連夜便把你帶來了給我,逕自與你娘兩人刼獄去了,後來一打聽,抓到的人六口人裡只有五個,偏偏少了你綾妹妹一個。刼獄失敗之後,官府派兵大肆搜捕,你爹娘為了隱匿行藏,也不敢回家,從此不知所蹤。這三年來我們到處漂泊,一方面為了找尋仇人,一方面也為了找你爹娘和你綾妹妹的下落。現在還沒找著你爹娘,倒先找著仇人了。」
「這蘇洋當真可惡,出賣了爹爹和韓伯父,居然還做到了大官?」燕紅握緊了拳頭,忿忿地說道。
「那事情之後半年,我託人問問河間府這廝的狀況,哪知他已經調離河間,不知所蹤。三年來我爺孫倆漂泊江湖,到處探聽,只聽說他到了江南,今日卻不意在九江得到他的消息,還撞見了他的兒子。」
燕紅道:「外公,我們到這狗官的府衙去,殺了他給韓伯伯一家報仇!」
馮雙喜道:「仇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九江府內戒備森嚴,外公年紀大了,你年紀又還小,單憑我們兩個是報不了仇的。 」
「難道就隨這惡人去過他的逍遙日子?」
「自然不能,只是要報這仇卻非一朝一夕的事。眼下既然已經知道這廝的行藏,最好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