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更天,新房裡紅燭高燒,喜幛、香囊高掛,四面粉牆上貼滿了大紅囍字。簇新的傢俱被褥一應俱全,枕上綉著鴛鴦戲水,滿屋子金碧輝煌。床沿上端坐著新嫁娘,鳳冠霞帔,冠上罩著紅蓋頭,一語不發。屋子正中覆著紅桌巾的圓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桌邊坐著一位年輕俊俏的新郎倌,正在自酌自飲。然而這新郎倌對那新娘卻始終不瞧上一眼,不說上一句話,揭蓋頭的短棒擱在一邊。
那新郎年歲才十八,大喜之日洞房之夜臉上卻未見一點喜色,只顧喝酒,一杯接著一杯,難得他酒量居然甚好,喝了小半個時辰兩眼還未迷茫,只是眉目之間似有鬱鬱寡歡之色,而寡歡中更多了幾分無奈。更難得的是床沿那新娘也陪著端坐了小半個時辰,一聲不響,也不躁動。
忽地聽得遠處打更的梆子聲,時交三更。
「天色不早,夫君早些安寢吧。」一聲輕輕的歎息,紅蓋頭下終於傳來人聲,如鶯聲嬌啼,清而不膩,頗為動聽。那新郎聞言卻只是停杯不飲,良久不答話。
他注視著桌上明滅的燈火,考慮良久,緩緩而猶豫地吐出一句話:「穎芬,你我今日雖結為夫妻,然而有些話,我不得不跟你說清楚。」嗓音乾澀而不自然。
「我與燕紅......」
「鐵頭哥,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你我結合是我甘心情願,既是對兩家人都好,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荒唐事,打今天起,只要你誠心待我,我必謹守為婦之道,一心事夫。人生在世,豈能盡如人意?這是我的選擇。」
那新郎嘆了口氣:「委屈你了。」
第一回 江湖遇仇
明末崇禎元年,明思宗剛剛逼死了太監魏忠賢,貶斥閹黨,朝中氣象煥然一新。這一年,江西九江富商薛華的獨子薛起元年方十三。薛起元自幼聰穎好學,五歲能讀論語,七歲能下筆作道德文章。其父薛華在左近延請鴻儒為其西賓,在家開館負責教導其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生意場上有往來的朋友家中有子欲讀書者亦不拒卻,年束修十兩給予先生即可來館隨讀。以薛起元資質,十二歲上即已中秀才,然而他興趣廣泛,涉獵甚豐,尤喜讀鄉野傳說、游俠列傳,經常央其父其師於書肆中購回,挑燈夜讀,每每廢寢忘食。薛華見其並未因雜學而荒廢正課,遂亦並不阻止。薛起元俠義故事讀多了,往往心嚮往之,卻不似一般四體不勤、紈袴習氣之富家公子,見莊中武師操練武藝,往往央求武師傳授幾手,是以花拳繡腿也能來上幾招。只是莊中護院武師不敢以師父自居,他只學得幾手招式,外功內功全無,不過只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
薛華年近四十,因少年家貧,自小在碼頭做搬運苦力,唯因頭腦機敏,吃苦耐勞,人情嫻熟,又能結交黑白兩道,漸漸升任苦力頭領,累積財富,到了二十五歲這年方始娶親黃氏,溫婉賢淑,翌年,生子薛起元,豈料自此之後元配黃氏肚皮再無喜訊。三十五歲經人勸諫再納一妾,為城西塾師李氏之女,年方十八,靈巧聰慧,嫁入薛府之後迄今卻未曾得一兒半女。薛家除老本行碼頭搬運之外,也經營絲綢、米糧、南北貨生意,財力雄厚,交遊甚廣,府內除家人之外,傭僕、婢女、管家、帳房、馬伕、廚子等等人口總有數十,為免歹徒覬覦,近年來延攬武師數名入府護院,莊內設有演武廳,晨昏固定操練,以為宵小威懾。薛華年輕時亦學武,師承河南商丘易老拳師,閒來亦與武師拆練拳腳刀械,一為求教,二為切磋。而其為人坦率大方,見事明白,御下從不吝惜賞賜,加之粗通武藝,也少了一般生意人的市儈氣息,眾武師皆心悅誠服。
薛起元十三歲這一年的端陽,與老家奴進發上街瞧熱閙,天橋上下鑼鼓喧天,賣吃食的、練把式的滿街都是。這景象年年都是,家奴進發年紀大,早已不感興趣,只不過夫人擔心公子安危,交代他一定得跟在薛起元身邊。正行走間,忽然有人拍了薛起元肩膀,薛起元回頭一看,是同窗兼玩伴蘇煥臣。
「跟我來,鐵頭,好玩的在這裡。」「鐵頭」是蘇煥臣這一眾少年玩伴給他取的渾號,他叫薛起元鐵頭,因為薛起元的頭跟別人相撞老是碰不痛;又因蘇煥臣天生嗓門大,薛起元則叫他公雞。蘇煥臣拉了薛起元的手便跑,進發在後頭邊跟邊叫:「少爺!你到哪裡去呀?等一會兒找不著人可怎麼辦?」
「發叔你先回吧,我不會走丟的!開飯前一定回家。」說著跟著蘇煥臣一彎一拐消失在人群裡。
那蘇煥臣是九江知府蘇洋的次子,年紀上小著薛起元一歲,自小頑皮憊懶、調皮搗蛋,不喜讀書,專愛捉鳥弄蟲、嬉戲鬼混,讀書坐不住,練武怕累,卻天生一副白淨面皮,能言善道,最懂討嬸娘阿姨們歡心。蘇煥臣拉著薛起元奔到了人多處,見一眾人群正圍觀看著熱鬧。
兩人半大不小,身高還不到大人肩膀,找到了空鑽到前頭,豁然開朗處卻見一對祖孫身著勁裝,舞刀弄棒在賣藝,一眾圍觀人群喝采聲不絕。
那老漢年逾六旬,枯黃精瘦,卻是身板挺立,並無佝僂之狀,手持一根紅纓槍,在場中繞著一女孩兒踩步遊走,手中長槍靈活吞吐,矯若遊龍。那女孩不過十一、二歲年紀,一身黑衣短打,膚色甚白,勁裝結束,腰間繫著一條紅布,頭上梳著雙髻,以紅布包成兩個圓球,圓圓臉蛋,頰上因流汗泛著紅暈,襯著靈活的一雙大眼,嬌美中自有一股英氣。她雙手持各持一把柳葉刀,在老漢長槍吞吐挑刺之間翻滾進退,間或還上一兩招欺進內圍砍向老漢雙臂,雖然這明顯是祖孫倆套招早就練到爛熟的,但速度快極,每一砍每一刺又總在間不容髮之際閃身而過,兼以那丫頭身法姿勢靈動美妙,每一驚險動作總引起如雷掌聲。忽地老者長槍凌空橫掃過來,女孩向上一躍躱過了槍,落地後一個轉身著地一滾砍向老者雙足,老者向後疾退,長槍迴刺女孩下盤,女孩側身以雙刀壓下槍桿,一腳踩住紅纓槍頭,突然跳上了槍身,走鋼索似地踩在槍身上向老漢劈去,老漢只好撒手,女孩落下地來,兩把柳葉刀架上了老漢的頸項。一片靜寂後觀眾爆出如雷掌聲,叫好不斷。賣藝祖孫隨即轉身面向觀眾一彎腰一拱手,霎時博得了滿堂采,掌聲不絕。(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