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的人類

小時候，曾和外婆短暫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生活的變遷讓我們分開。外婆身上總有一種熟悉的香味，她最喜歡打麻將和喝清酒。每當她喝上幾杯，家裡就變成她的舞台，她唱著台語歌、國語歌還有日文歌，偶爾帶我去卡拉OK，有時就在家裡自得其樂地開一場小型演唱會。歡笑與快樂，是我對她最深的印象，她就像一個活在光裡的靈魂，永遠散發著熱情。

那段日子裡，我常常跟著外婆各處打麻將，耳濡目染下，很小就學會了如何打麻將，也懂得看臉色。誰贏了錢，會趕緊湊上去討些零用錢；誰輸了，就裝作無意地逗趣說：「婆婆，你有好多小鳥喔！」外婆總是會配合地笑著回應：「怎麼都把我的牌說出來？」全場一片笑聲，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沖淡了。我就是那個小開心果，每個人都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們，因為不管誰贏，我都能得到零用錢。即使到了現在，只要一打麻將，總會想起那個充滿默契的下午，想起我們在牌桌上交換的眼神。那一瞬間，真的感到無比的快樂。

外婆是唯一一個會說睡前故事給我聽的人。《三隻小老鼠上燈塔》，總是這個故事，但每次都有不同的結局。她從不厭倦，每當我想聽，她就講，像是要用這些變幻莫測的故事，把我所有的好奇心和安全感都包裹起來。

「我最愛你了！」我總是這樣對她說，而她輕聲笑著回應：「我也是最疼你喔。」我們之間有一種只有彼此懂得的默契，那是深藏在日常細節中的親密。我永遠是她心中的驕傲，她總是說我漂亮，說我應該去選美，即使到了我大學的時候，她還會提起這個夢想。外婆在我心中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無論我做錯了什麼，她總是用最溫柔的語氣告訴我：「沒關係，本來就可能會做錯。」

在她的懷裡，我總能找到最深的安全感。那種愛，不需我去追求，不需費力去爭取，它就那麼自然地存在著。然而，在家族的背後，卻有很多我未曾明了的故事。每個人對外婆的看法都不同，我聽著不同的版本，試圖理解為何在他們口中的外婆與我眼中的外婆如此不同。

我無法感同身受他們的經歷，外婆確實做過一些讓他們難以釋懷的事，但對我來說，她給了我這個家中無人能給予的東西——無條件的愛。她的懷抱裡，我不需要費力去證明自己，只要存在就夠了。

這樣的矛盾一直困擾著我。我試圖解開家族間的結，因為我也愛我的舅舅們，我們感情很好，像朋友一樣無話不談。可為何這些彼此相愛的人，聚在一起卻總會爆發爭吵？這是我無法理解的。

漸漸地，這些爭論變成了沉默。沒有人願意再提起，因為每次提起，傷口就會再次撕裂。我也終於明白，有些問題，或許永遠無法解開。家族中的糾結、外婆的選擇，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一直在徒勞地嘗試，試圖把所有碎片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畫面，卻忽略了，有些裂痕根本無法彌合。

但即便如此，我對外婆的愛從未改變。那些夜晚，她的懷抱、她的故事，依然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角落。她教會了我如何在人際關係中用幽默化解尷尬，也教會了我在面對困難時如何保持堅韌。這些無形的力量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讓我在人生的風雨中找到支持自己的力量。

每當想起她的時候，那種安心感會重新回到我身邊。雖然現實無法總是如我們所願，但至少在那些片刻裡，我是真正被愛著的，而這種愛，永遠屬於我。

我不再試圖解開所有的結。我知道有些東西只能隨時間慢慢沉澱。但每當我回到那些回憶中，聞到她的香味，聽到她的輕聲細語，我便會再次感受到，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麼混亂，愛的力量依然可以讓我找到一絲安寧。

這是外婆留給我的禮物，一份永不會消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