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正在準備開戰嗎？

金正恩正在準備開戰嗎？

作者：羅伯特·L·卡林（Robert L. Carlin）和西格弗里德·S·赫克爾（Siegfried S. Hecker）

2024年1月11日

國內事務、外交事務、軍事事務

朝鮮半島的局勢比1950年6月初以來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危險。這可能聽起來過於誇張，但我們認為，正如他的祖父在1950年所做的那樣，金正恩已經做出了戰爭的戰略決策。我們不知道金正恩何時或如何扣動扳機，但危險已經遠遠超出了華盛頓、首爾和東京對平壤「挑釁」的常規警告。換句話說，自去年年初以來，我們並未將北韓媒體中出現的戰爭準備主題視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DPRK或北韓）的典型虛張聲勢。

在缺乏「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提出平壤決定採取軍事解決方案的幽靈——實際上是發出戰爭警告——是充滿風險的。通常，這將遭遇現在已經習以為常的論點，即金正恩不敢採取這樣的步驟，因為他「知道」華盛頓和首爾會摧毀他的政權。如果決策者是這麼想的，那就是對金正恩歷史觀的根本誤讀，也是想像力的嚴重缺失，可能導致（對金正恩和華盛頓雙方而言）的災難。

歷史背景

未能理解過去33年北韓政策的歷史，不僅僅是學術問題。錯誤地理解這段歷史，對掌握我們現在面臨的嚴峻程度有危險的影響。如果不詳細了解北韓政策在1990年至2019年間如何、為何以及如何保持其與美國關係正常化的核心目標，就無法理解平壤思維中自那以來發生的深刻變化。金正恩為戰爭做好準備的這一基本政策轉變，只有在他認為所有其他選項都已耗盡，並且自1990年以來塑造北韓政策的先前戰略已經無可挽回地失敗後才會出現。

儘管平壤的決策常常顯得臨時起意和目光短淺，但事實上，北韓人從長遠的角度戰略性地看待世界。從金日成在1990年做出的關鍵戰略決策開始，北韓推行了一項以與美國關係正常化為目標的政策，作為對抗中國和俄羅斯的緩衝。1994年的《核框架協議》及其六年的實施，最初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但在平壤眼中，隨著美國歷屆政府退出接觸，並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北韓的倡議，成功的前景減弱了。即使在2002年《核框架協議》破裂後，北韓仍試圖透過向我們其中一位作者（赫克爾）提供對寧邊核中心的前所未有的訪問，將美國拉回嚴肅的談判。在歐巴馬政府期間，北韓做出了多次嘗試，華盛頓不僅未能深入探究，甚至在一個案例中直接拒絕。美國國內對於北韓是否曾經是認真的，以及對話是否僅僅是發展核武器的掩護，有很多爭論。

我們的觀點是，這種論點在當時就是嚴重有缺陷的，今天，它阻礙了我們理解事情為何發展到如此危險的階段，更重要的是，阻礙了我們理解局勢實際上有多危險。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責任歸咎。關鍵是要理解，改善與美國關係的目標對領導北韓的三位金氏家族成員有多重要，因而，北韓完全放棄這一目標如何深刻改變了韓國及其周邊的戰略格局。

戰略同理心

對於為何當前的危險被忽視的第二部分答案，是未能充分理解2019年2月河內峰會的失敗如何影響金正恩的觀點，以及在接下來的兩年中，北韓如何重新審視其政策選項。2018年6月與特朗普總統在新加坡的峰會，對金正恩而言，是他祖父所設想、其父親曾嘗試但從未達成的——與美國關係正常化——的實現。金正恩將其聲望傾注於在河內舉行的第二次峰會。當這次峰會失敗時，對金正恩而言是一次創傷性的失面子。他在2019年8月給特朗普總統的最後一封信反映了金正恩感到自己冒了多大風險，並失去了多少。要克服那種心理障礙從來都不容易，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隨後北韓政策的巨大轉變。這不是一個戰術調整，不僅僅是金正恩的鬧情緒，而是一個根本性的全新方法——30多年來的首次。

最明顯的跡象表明決策已經做出、與過去的決裂正在進行，是在2021年夏季和秋季出現的，顯然是平壤對國際格局變化的重新評估的結果，至少在北韓人看來，美國正在全球退卻。這種觀點的轉變為北韓方法的重大重新調整奠定了基礎，即在2022年2月普京與習近平峰會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已經進展順利的對中國和俄羅斯的戰略重新定位。有少數跡象表明與中國的關係有很大進展，事實上，中朝關係出現了真正冷卻的跡象。然而，與俄羅斯的關係穩步發展，特別是在軍事領域，這在7月俄羅斯國防部長的訪問和去年9月在俄羅斯遠東地區舉行的普京與金正恩峰會中得到了強調。

北韓認為全球潮流對其有利，這可能影響了平壤在需要和機會（或許還有時機）上朝著韓國問題的軍事解決方案作出決策。2023年初，戰爭準備的主題開始定期出現在北韓高層面向國內的聲明中。某一時刻，金正恩甚至重新使用了「為實現……統一的革命戰爭準備」的語言。與此同時，在3月，黨報的權威文章顯示出對大韓民國（ROK或南韓）一種根本性且危險的新方法，提出了將南韓置於邊緣、視為真正韓國之外的表述，因而將其作為北韓軍事力量的合法目標。在上個月的全體會議上，金正恩明確地表明了這一轉變，宣稱「南北關係已完全固定為彼此敵對的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以及兩個交戰國之間的關係，不再是同宗或同質的關係」。

被「威懾」催眠

華盛頓和首爾堅信，他們由「鐵般」威懾所支持的聯盟將使金正恩保持現狀軌道，也許會有一些小的挑釁。這種信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即我們越來越頻繁地展示我們報復的意圖，將使北韓望而卻步，正如我們經常聲明的，如果北韓發動攻擊，反擊將徹底摧毀北韓政權。然而，在當前的局勢下，堅持這些信念可能是致命的。

過去一年的證據開啟了這樣一種現實可能性，即局勢可能已經達到我們必須認真考慮最壞情況的地步——即平壤可能正在計劃以完全違背我們計算的方式行動。金正恩和他的策劃者可能將目標對準了三個首都（華盛頓、首爾、東京）希望牢不可破的美國-南韓-日本軍事陣線中最薄弱的環節——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物質上。有關突襲的文獻應該讓我們對華盛頓迴響室中那些令人安心的假設保持警惕，因為這些假設可能在平壤並不適用。這可能看起來像是瘋狂，但歷史表明，那些相信自己已經沒有好選擇的人，會認為即使是最危險的遊戲也值得一試。

北韓擁有大量核武庫，據我們估計，可能有50到60枚核彈頭，能夠通過導彈投送，射程可達整個南韓、幾乎整個日本（包括沖繩）和關島。如果，正如我們所懷疑的那樣，金正恩已經說服自己，經過數十年的嘗試，已無法與美國接觸，那麼他最近的言行指向了使用這些核武庫進行軍事解決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即使美國和南韓最終在隨後的戰爭中取得勝利，這也將是空洞的。殘骸將無邊無際、荒涼一片，延伸到視野的盡頭。

**羅伯特·L·卡林（Robert L. Carlin）**是蒙特雷中學國際研究所的非常駐學者，曾任美國國務院情報研究局東北亞司司長，參與過美朝談判。

**西格弗里德·S·赫克爾（Siegfried S. Hecker）**是蒙特雷中學國際研究所的實踐教授、德州農工大學的實踐教授，曾任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主任和史丹佛大學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