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虎窩在這狹小的山洞中已有七天了,木桃依然沒有出現。
為怕錯過了木桃,蟻虎這些天來只出去抓過幾隻林鳥小獸果腹,喝了點河水便匆匆回到山洞之中。
直到第十六天,他仍始終堅信木桃會來找他,也開始後悔自己跑了這麼遠,躲得這麼隱蔽,但又怕現在離開的話會和木桃互相錯過。
漸漸地他也懶得去數算日子了,只知道天氣慢慢冷了下來。
為了過冬,他離開了那個光禿禿的山頭,找到了鹿群,飽餐一頓後割下了鹿皮披身保暖。
一次在狩獵時與狼群碰上了頭,但狼並沒有攻擊他,只三三兩兩的在他身旁繞著嗅了一圈便走開了。
蟻虎便索性隨著牠們生活,久而久之甚至開始與狼共飲共食,有時亦會為狼群分擔狩獵的工作,晚上窩在狼堆中取暖而眠,直至寒冬過後才離開了狼群。
轉眼間春天也過了,蟻虎長高了許多,原本染的白髮早已褪了顏色,夕陽下一頭橙紅頭髮的少年立在湖泊之中閃閃生輝。
這天他追趕著一隻落單的小山羊跑到了森林的邊緣。
「再往前走便是城鎮了。」蟻虎心想,因此他放棄了追捕,正打算沿路回去,卻突然被一股氣味懾住了!
「這裡......這是......」
面對這似曾相識的感覺,蟻虎順著氣味往前探索,最終來到一片斑駁的空地——四周的樹木都被削得七零八落,殘餘的樹幹上留下了可怕的刀劍劈痕,顯然這裡曾經經歷過一場激烈的生死搏鬥。
「木桃,你在哪裡?你不要我了嗎?」
蟻虎開始喃喃自語,手在身旁的草叢中亂抓,指甲勾上了一根草藤,正值悲憤之際,他用力一拉,卻意外拉出了一件龐然大物,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撞倒在地。回過神來,他急忙彈起,沿著草藤望去——竟是一具倒掛在樹上的屍體!
屍體雖然已經破敗不堪,但前胸上依然可見一個大大的交叉,似乎是被刀割出的痕跡。
蟻虎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此刻卻受到了無比的衝擊——雖然只剩下一絲淡薄的氣味,他卻清楚地聞到了木桃的血味。
「不會的......不會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心中不斷吶喊,眼睛牢牢鎖定在那件熟悉的紫色外衣上,一步步走近,手輕輕撥開底下的雜草,想要看看那人的臉。
「嗚啊呀——」
蟻虎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嚎啕大哭——他沒有看到那人的臉,因為他的頭顱已經不見了。
這具屍體被綁住雙腳,倒吊在樹上,經過時間的洗禮,早已殘破不堪。
「為什麼會這樣?我那時明明沒有聞到木桃的血味!這麼大量的出血,就算遠在千里之外我也必定會聞到才對啊……」他心中充滿了困惑與絕望。
他百思不得其解,隨後想起那天自己不小心嗑破了鼻子,還跑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恐怕正是因為這樣,才對一切毫無所知。
他小心翼翼地把屍體解下,一枚貴明晃的家徽隨之掉落,他淚流滿面地把它收好,緊緊抱著屍體哭了許久,滿腔的懊恨與憤懣幾乎要自胸口迸裂開來。
木桃並不是沒去找他,而是不能去找他,因為他已經死了......隨即他想到要報仇,但卻連對方的底細都一無所知。他心裡愈想愈恨,腦袋漸漸脹痛欲裂,痛苦的思緒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抽離這個世界……
「啊——哈——」
樹上忽地傳來一聲響亮的呵欠,蟻虎霍然大驚,回過頭去,一個乞丐模樣的男子不知自何時起倒掛在樹上。
「你是誰?」蟻虎厲聲喝問。
那男子用雙腿倒掛在樹幹上不住搖擺:「我還在想,你可能也死了呢。」
蟻虎擦乾眼淚,將屍體緩緩放到地上,狠狠地仇視對方問道:「你是那個人的同伴嗎?」
「那個人?哪個人?」那男子摳摳耳,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話說木桃這死相還真是狼狽啊。」
蟻虎聽罷大怒,雙腿一蹬,瞬間躍至那男子面前,左手猛力一揮。對方的黑影一閃,蟻虎竟然抓了個空。由於用勁過猛,他的五指利爪直插入樹幹,左手一時竟難以抽出。
他憤怒地四處張望,那人竟不知在何時已坐到了地面,還蹺起二郎腿,朝蟻虎肆意地叫囂:「喂!太慢了太慢了!蟻虎太慢了!哈哈!」
蟻虎問:「你這傢伙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喂,你想要鋼鐵之心嗎?想要嗎?」那男人問道。
蟻虎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麼?」
「木桃應該只教給你君子之氣吧?但有比成為君子更為重要的事喔。」
蟻虎聽他這麼一說,竟真的被勾起了興趣,問道:「是甚麼?」
「鋼鐵之心!你若有了鋼鐵之心,便能夠毫無畏懼地面對世上的所有事情。」
蟻虎一聽,直覺此人大概在瘋言瘋語,猛喝一句:「我不要!」
男子縱聲大笑,說:「哈哈,難不成你想成為君子?哈哈哈,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成為君子的。」
「瘋子!」蟻虎發狠,猛地把手抽出,翻身撲向那男子,朝著他的面上又是一抓,這次對方卻毫不閃避,眼看就要硬生生抓破他的面龐,蟻虎忽感脅下一緊,下一秒便被踢飛了出去,撞上了大樹。
「好傢伙,居然還有幫手。」蟻虎抖擻身子站了起來,猶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只不過這次自己成了被踢的人,不禁失笑。
「木棉,你沒事吧?」把蟻虎踢飛的人關心地慰問那男子,他看上去只有六、七歲,身形瘦削,濃眉大眼,耳朵上各戴了一隻銅製的環形耳環,一身農家子弟的黝黑膚色。
那叫木棉的男子搖搖頭道:「喂,太慢了太慢了,法子郎你太慢了。」
「你叫......木棉?」蟻虎滾大雙眼問道,隨即又看了看法子郎。
「你知道由梓文南趕來這裡多累人嗎?」木棉向法子郎伸長雙臂,法子郎連忙去把他拉起。
蟻虎靈機一觸:「你是木桃的哥哥?」
木棉站了起來,道:「算你聰明。我們來到這裡已經很久了,正打算這幾天你還不出現的話,我們就會離開,看來你還是有那麼一點運氣。來,我們走吧!」
「走去哪?」蟻虎問。
木棉搔搔耳,嘆道:「木桃叫我把法子郎帶來這裡給他,之後原本就沒我的事了。誰知道他卻死了,我本打算來取回他的屍體......」說著瞥了一眼木桃的屍骸,續道:「只是他連頭都沒了,這屍體也就沒用了。」
蟻虎有一件事想不通,便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木桃有跟我提過你們約在名畈川的堯川會面。」
木棉只是笑笑不說話,蟻虎又問:「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亥山?」
木棉滿臉不屑地說:「亥山?哈哈哈!誰要回去那種爛地方!我們要去的是梓文南。」
蟻虎說:「但木桃說過要帶我去亥山的。」
「木桃已經死了,如果你要跟著我,你就要去梓文南。」
蟻虎聽後不暇思索,淡淡答道:「那我不要跟著你。」
木棉一怔,顯然是始料未及,看蟻虎這張揚的奇種外貌,指尖朝他圈了兩圈:「你這副模樣恐怕連名畈川也走不出去,還談甚麼去亥山?」
蟻虎一臉泰然:「我自有辦法。」
木棉哼笑兩聲,問法子郎:「那你呢?你也要去亥山嗎?嘛......如果木桃還在,你原本也是要跟著他去亥山的......這樣你們一起上路吧,也叫有個伴。」
法子郎卻神情堅定地說道:「不,我要與木棉一起。」
木棉臉上隨即堆起滿意的笑容,過去擁著法子郎道:「法子郎真乖。」轉過頭時,看到蟻虎正在拖起木桃的屍體,急問道:「喂,你在幹甚麼?」
蟻虎道:「我要把木桃的屍體燒掉,這樣他才能上亞法天。」
木棉急急阻止:「不不不、我們不燒死人!還有亞法天是甚麼鬼?我們亥山人不去亞法天,我們睡在地下......」說著也走去抬木桃的屍體,口裡還在喃喃不休:「你們奇種的習俗可真是奇怪......」
蟻虎瞧著他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心道:「你才奇怪呢。」
木棉領著兩個孩子找到了一處空地,三人七手八腳地把墳挖好埋好,在上面為木桃立了一塊無名碑。
蟻虎盯著墓碑問木棉:「那個......你剛才說的鋼鐵之心,也是很厲害的東西嗎?比君子之氣還要更厲害?」
木棉侃侃而道:「嗯......君子之氣是對待世界的方法,鋼鐵之心是承受世界的方法。人們普遍只重視前者而忽略了後者,但若然兩者只能擇其一,唯有鋼鐵之心能讓你活下來。」
「可君子之氣不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嗎?」蟻虎問道。
木棉說:「君子之氣只有在真正的君子身上才能顯現出來,那個人的內心愈接近真君子,他的力量就愈大;如果是在普通人身上,那不過是一種單純的信仰,一種學派。而你?若要追求所謂的君子之氣,倒不如追求鋼鐵之心來得實際。」
「那......你有君子之氣嗎?」蟻虎心想雖然他看上去不修邊幅,但姑且是木桃的哥哥,也許他也擁有作為力量的君子之氣。
木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說:「嗯嘛......所謂真正的君子是萬中無一的賢者,像木桃那樣的人是很罕見的,而且真君子活得太無趣了,我才不想要那種迂腐的力量。」
蟻虎問:「那我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鋼鐵之心?」
木棉揚揚手,轉身走遠:「你的鋼鐵之心不在這裡,踏上路途去追尋吧。」
法子郎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蟻虎,便急急追了上去。
蟻虎看著二人的身影消失於林中,搖頭嘆道:「我也真是的,怎麼會想要在一個瘋子身上找到答案呢?」
突然他像是記起了甚麼,返回了剛才的空地,起勁地在叢林堆間搜索起來。
「找到了!」
蟻虎把木桃的銀鞭子收好,又在不遠處找回了木桃的紫劍,劍身上滿是乾涸的血跡,還有枯葉和沙塵結成的一層厚厚的泥石疙瘩。
最後找到的是一個表面有些破損的劍鞘,原本黑漆漆的暗光表面同樣被塵埃覆蓋,鞘端的紋狀圖案也缺了幾塊。
他將劍放回劍鞘,又繼續搜索,直到黑幕降臨,他已滿身大汗淋漓,卻仍然無法找到木桃的頭顱。
心中的焦慮與絕望交織,讓他的眼淚忍不住汨汨而下,憶起剛才木綿對於木桃之死的那輕蔑的態度,他低語著,對著劍鞘道:「木桃......看來我們都有壞哥哥。」
紫劍對於現在的蟻虎來說還是較大的,沒法把它配在腰間,唯有將之負在背上。
夜幕低垂,林外捲來一陣清風,蟻虎順著風勢來處,逕自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