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小姐其實沒有得過書卷獎,至少我想應該沒有。
但書卷小姐很聰明,聰明得閃閃發光,她是我二十一年的短暫生命中第一個感覺「靈動」的人,但不是空靈,比較是機靈的那種感覺,有時候我覺得她是某種可愛的小精靈,一雙眼睛眨呀眨的。
書卷小姐的本名非常貼近她本人散發的氣質,思維靈活、反應快、美好,我們是暑假實習認識的同事,書卷小姐總是一個人迅速的把自己的工作做完,與人有些距離,但不至於遙遠,在一些奇妙的地方反而很沒距離感,比如我第一次約她去酒吧時,我還以為我會被拒絕。
那天工作後剛好有一段空檔,我打算自己去逛街,本來只是想去逛一些新開的小店,但看到書卷小姐時,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躁動,於是我腦子一熱,鼓起勇氣跑去問她,「我下班要去中山站逛逛!」
書卷小姐眨著她閃亮的眼睛點點頭,於是被鼓勵繼續這段對話的我接著說,「你要不要一起去?」
「哦!」應該是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發展,書卷小姐表現得蠻驚訝:「可是我晚上都會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
正當我覺得這是拒絕的信號決定撤退時,書卷小姐接著說,「唔…但是中山站,啊啊好想去哦。」
老闆走到位子上,開工的訊號傳來,我們兩個急匆匆地跑回位子上,書卷小姐對我喊:「我下班的時候回答你!」
發熱的腦子還沒退熱,我感覺耳根也燙燙的,我努力打起精神工作,但滿腦子都是書卷小姐的答覆,搞得像是我已經告白了一樣,殊不知這只是我第一次約她出去。我想起我還沒準備好她如果答應的話我們要幹嘛,於是找了圈內老人的朋友傳訊息問:「中山站有沒有推薦的酒吧?適合帶女生去的那種。」
訊息很快回來:「有要吃東西嗎?」
「沒有(?」
「適合帶女生去」對面再次傳來訊息。
「只是」
「帶女生去」
「還是『帶女生去』」
過於緊張期待造成的腎上腺素爆發害我有些手指發顫,我忍著那種手抖敲下一組括號。那端傳來了店址,「你今天要去嗎?」
「今天試試看」我補充,「要看她反應」
「等你好消息」
在腦海裡很快地制定好一個粗略的計畫,我幾乎每隔五分鐘就偷看一次書卷小姐。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但我的腦袋跟心臟都嗡嗡的。
「誒,我可以陪你去中山站。」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那嗡嗡的聲音變得清晰,我聽見了小精靈在我腦海裡大叫著:「約會!約會!約會!」雖然我也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約會。
「好誒。」我回書卷小姐。
那天下班我們在捷運上並排而坐,懷裡抱著後背包,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以外跟她單獨對話,我緊張的要命,希望她覺得我有趣,但又怕自己太過刻意,「我打算去一間新開的文具店,我朋友有推薦我幾間酒吧好像還不錯,我想說難得有人一起,看妳想不想去。」
書卷小姐愉快地答應。
我們看了幾間酒吧,老實說我心裡沒底,所以多找了幾間,書卷小姐靠在我身邊,她身上沒有什麼特殊的香味,不然我可能會興奮過頭暈倒,最後書卷小姐選了朋友推薦的那一間,我暗自慶幸。
逛文具店時,我把眼睛鎖死在那些貼紙印章上,在白光赤裸的照射下要怎麼樣才不會被她看出我的迷戀,然後她走到我旁邊,我拿起幾顆印章,告訴她我選不出來。
她拿起一顆,是很有手寫筆觸的花,像是用鋼筆畫的一樣,「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這顆。」
基本上,在她拿起來的那一刻我就選好了,我無法拒絕想要擁有被她選擇過的印章的那種感覺,好像被選擇的是我一樣,我好像能過透過擁有被她選擇的東西,成為被她選擇的。我知道這很傻,但就是這樣。
我故作考慮的又拿起幾顆印章,並祈禱她不要注意到它們彼此之間的類似,最後在她出去結帳時,默默拿著書卷小姐剛剛選的那顆印章去結帳。
「你瘋了。」我對自己嘀咕。
酒吧我本來想挑選一個比較黑的位子,雖然很可惜得坐在書卷小姐對面,但我覺得在不清楚的地方加上酒精的催化比較有可能靠近她。打好了我的小算盤,我主動跟服務生選擇了位子,書卷小姐這時開口,「其實我比較想做吧檯,可以嗎?」該死,我應該注意到她一直緊盯著那片漂亮吧台的眼光
「哦哦,完全沒問題呀!」我主動跟服務生提起換位子。吧台座的旁邊是另外兩個女生,幾乎要親上去,但書卷小姐似乎不怎麼在意,或是沒看到,我不知道。我們兩個並排而坐。
書卷小姐那天說了很多話,給我看了她以前的對象和曖昧對象的照片,清一色都是男的,但也不多,我還抱有希望。然後吃東西,她會護食,我只覺得可愛。
喝得差不多後,我清醒的要命,該死,但書卷小姐已經趴在桌子上,整個人像隻饜足的貓,她迷迷糊糊的說著話,開始跟酒保抬槓,可愛,我在內心大叫。那天我還發現書卷小姐會抽菸,雖然我不喜歡抽煙的人,但因為是她所以界線好像模糊了。
生日的那個週末,我決定去書卷小姐的學校找她玩,我還去找了其他人,但最後一天是完全的書卷小姐,我們去吃了飯,逛了街,看著她開心得閃閃發光,然後我們聊天,我其實忘記講了什麼,但我記得對話進行得很順利,好像我沒有對她的那種偷偷迷戀一樣。
我在她的機車後座,一手抓著機車尾端,一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幾乎算得上是正經危坐,偶爾晃動時會碰到她,但我從不敢貼上去,因為我知道我是個變態,所以我要乖。
書卷小姐是個文思泉湧的人,文筆很好,我在工作單位看過幾篇她寫的文章,也像變態一樣去過她自己的網站,我喜歡她的文筆。所以理所當然的,書卷小姐也很常在threads上發文,那天她又發文,應該是又很久沒睡覺,書卷小姐很常熬夜,我希望我也有那個底氣跟她說這是壞習慣,帶點心疼的那種,但我還沒有。
大致在寫這幾天的生活,不外乎是學校、宿舍、朋友,然後她說她喜歡一片漆黑的地方,然後毫無防備的,她提到我去找她。
她說跟我聊天都很超出自己平常的知識範圍,好喜歡讓這樣的對話持續。然後我在心裡吶喊,好喜歡妳。
有時候我比任何人都覺得自己像變態。
她其實把我的名字打錯一個字,但我為她打對的那個字開心,覺得自己好像有留下什麼,然後我決定那不是個錯字。我把我的名字改成她打的那個崙。
書卷小姐喜歡復古的東西,古著洋裝、襯衫、領帶、老遊戲機、電視、窗花⋯⋯繁此種種。我們會去老宅改造的咖啡廳、古著店、唱片行,有時候也去老街。書卷小姐提起過老派約會,所以我去看了李維菁的《老派約會之必要》然後剛好那天,書卷小姐提起了電影。
「我朋友說〈暮然回首〉很好看,他大推誒,你有聽過嗎?」在五十嵐等待飲料的時候,書卷小姐這麼說道。
「我有聽過!聽說很好看,我朋友也很推,他甚至寫了一篇文說有多好看,很感動的樣子。」我回答,手心滲著汗。
「你想看嗎?」我問。
「還蠻想看的誒⋯⋯但我有點猶豫,我比較常看真人電影。」書卷小姐說,拿著號碼紙籤去領飲料。
我擰了擰手,接過我的飲料後,把吸管插進去的時候同時吐出我的詞句,「要不要一起去看?」
回過神時,我凝視著書卷小姐的眼睛,強忍著把目光閃開的衝動,逼著自己看她,仔細的看她。
那一切不過幾秒,對我來說卻像慢動作綻放,她看著我,眼睛逐漸睜大,有點驚訝,然後是揚起的笑容跟彎彎的眼睛,「好呀!」然後她啜吸著飲料。
書卷小姐是個效率很高的人,也可能是出於我的緊張,也許我有點害怕這場「約會」會告吹,我們當場約好了看電影的日子和時間,但沒有提及地點,那是後來傳訊息敲定的,分開後,我腦袋暈乎乎的。
李維菁在《老派約會之必要》裡提到,「帶我出門,用老派的方式約我,在我拒絕你兩次之後,第三次我會點頭。不要臉書留言,禁止用What’s App臨時問我等下是否有空。只有在散步的時候我們真正的談話,老派的談話。」我很高興書卷小姐沒有拒絕我,因為我想我可能沒有勇氣再發起更多的邀請。
喜歡是那麼的滾燙又小心翼翼,真的能夠拒絕兩次?發起三次邀請嗎?那天繫上領帶的時候我這麼想著。
看電影的那天我換了兩套衣服,遲遲無法決定,一套是寬鬆的襯衫配條紋領帶,有點復古又有點街頭的感覺,另一套是長裙,書卷小姐喜歡復古的風格,但我還不太確定我應該是哪種風格的。
最後我穿著短袖條紋襯衫,紮進下身長度到大腿後半的裙子,裙子裡縫著褲子,所以也許他也算是一條短褲,我不知道,這條看起來像裙子穿起來像褲子的衣服讓我感到自在,也許像我,我不知道。
頭髮在高馬尾與辮子之間難以抉擇,我不想過度打扮讓她有壓力,或是發現我對此的重視,我盡量讓這場電影約會顯得自然又隨意,書卷小姐的訊息傳來,是戴著安全帽的她手裡舉著安全帽的照片。
最後我只是把頭髮梳整,綁了一個很像隨手套上去的低馬尾。
書卷小姐騎著那台機車到我面前時,我有點恍惚,更白話文一點說,被她帥到了,有種自信跟掌控著狀況的感覺,我的右手捏著斜背包的背帶,努力表現出開心,但不要太開心的那種狀態,就是兩個女生去看電影時會有的那種程度,然後她把安全帽放到我頭上,我愣了一下,以爲她要幫我扣上安全帽,但沒有,她只是把頭轉回去,而我也假裝什麼都沒有想到的一樣,把自己的安全帽扣上。
路上,我緊抓著機車後座,像是去找她的那個週末一樣,我是個變態,我乖乖。書卷小姐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氣味,沒有任何香水或是香膏的味道,沒有什麼麝香、柑橘或是木質,就是一股乾淨的氣味,我挺著身子,幾乎有點僵硬,書卷小姐其實比我還要輕一些,纖細的手臂偶爾會讓我懷疑她真的撐得住在後座的我嗎?所以我只是在把重心穩住,我試著說服自己,但並不成功。
我們換了電影票,在百貨公司最高的幾層樓看著底下的人吃飯,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就開始提那些吃飯的人。我們的位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一個人的桌面,吃什麼?怎麼吃?有沒有拍照?幾個人?一切一目瞭然,像是神仙在窺探凡人的視角一樣。我忍不住想會不會也有更高的存在這樣窺視著我對書卷小姐的迷戀,其實這些小心思都一目瞭然。
電影中途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沒有不小心肢體接觸,也沒有牽手,更遑論那些愛情電影裡的接吻,電影結束後,書卷小姐提起對電影的評價,「其實我有點看不懂。」
狂喜湧上我的心頭,因為我也不太理解這部電影,但那份喜悅可能比找到有共鳴的人還要更過分一點,因為她是書卷小姐。
我其實想延續這場約會,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更怕造成她的困擾。書卷小姐似乎有很多行程,不管是回家還是要去找其他人,我不敢問,裝得輕鬆隨意,最後就這樣任由她把我送到捷運站。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腦裡反覆思索著關於書卷小姐的一切,她的手指纖長好看,一頭俏麗的短髮也很可愛,有時候也會有點帥氣,書卷小姐很活潑,我喜歡她的活潑,老實說,到目前為止她實在是太完美,除了抽菸之外沒有任何不能接受的缺點。
我把自己的頭埋進枕頭裡,試著忘掉這些雀躍跟興奮緊張。
然後訊息的通知聲響起。
我第一時間覺得那會是書卷小姐,緊張的、期待的,我起身打開手機,用一種跪坐的姿勢很虔誠地打開聊天室。
「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玩~」是書卷小姐的訊息。
「今天很開心!」她說。
我幾乎有點發抖,感覺自己又被命中了一樣,在約會後的訊息搔得人心癢癢的,我顫抖著手指回應,「我今天也很開心」
然後書卷小姐回了一個ok的貼圖,我關掉手機,再度把自己埋進枕頭裡。我像個傻瓜,不會有趣的回覆訊息。
電影約會之後短袖條紋襯衫逐漸入侵我的視野,我不確定跟書卷小姐有沒有關係,又或者我只是喜歡自己穿著他的樣子,總之,衣櫃裡的襯衫逐漸增多。
閒來無事,我在ins發了限動,問題箱寫著「聊天、點歌、最近如何?」我喜歡開這種互動式的限動,感覺一個人的時候還能被其他人看見。我抱著吉他正錄〈在加納共和國離婚〉時,新的回覆跳出來,是書卷小姐,我幾乎是馬上放下吉他,再次閱讀起那串短短的留言。
Apocalypse。
事後菸樂團的歌,我記得有次跟書卷小姐去逛古著店樓上的展覽時,那裡正循環播放著這首歌。歌名是新約聖經的啟示錄,講著世界末日的預言與末日審判,所以中文把這首歌翻成末日之戀。
我按下錄影按鈕,隔著遙遠網路與朋友互動的偽裝,對書卷小姐傾訴起我對她的末日之戀。
「親吻愛人們曾在你懷中的額頭」
「你將真心藏在黑暗中的空心鋼琴裡」
「你的靈魂中有音樂,向我娓娓道來」
「你的靈魂中有音樂,向我娓娓道來」
「你被永恆得圈禁於此,而你就是無法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