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女巫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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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airy Ring", George Cruikshank, 1856

"The Fairy Ring", George Cruikshank, 1856


眼前的景色不斷變換,奧黛塔總感覺自己跑了好久,跑到雙腿發痠、心臟和肺似乎要炸開來了,才不得不停下來,也終於聽得進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奧黛塔⋯⋯奧黛塔⋯⋯黛特琳娜!」

她抱緊籠子,遲疑地回過頭。阿列克榭揹著捕蟲網朝她跑來,緩緩放慢腳步。男孩將手撐在膝蓋喘歇一會,方開口道:

「妳一下子跑太遠了,我差點沒追上妳。」

奧黛塔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有股酸澀的情緒哽在她喉間,摻雜些許欣慰和抱歉,她好慶幸是列西跟了過來,可是更多是委屈和生氣,而她不認為現在的她有辦法心平靜氣地不遷怒朋友。

然而阿列克榭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沒有過問。兩人的腳步沿著紅線折返,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連毛茛花和款冬花被微風吹動的竊竊私語都比他們的互動活絡。直到奧黛塔不爭氣地哭出聲來。

「黛特琳娜,」阿列克榭原本想給予一點安慰,但聽到女孩開始抽抽噎噎地哭訴,便體貼地保持安靜。

「我好生氣。」她說道,淚水穿過鐵籠,滴滴答答地打在貓頭鷹的頭上,讓牠左搖右晃腦袋,困惑怎麼突然下雨了。

「我從莫斯科回來後,姊姊就很少跟我說話了。昨天也是,剛剛也是,她都不相信我,也不願意聽我把話說完。我真的好生氣。她也什麼都不和我說,我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憤憤的話語一股腦地湧出,奧黛塔幾乎是越說越流暢,「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們以前還能好好說話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又搞砸了呢?⋯⋯」

說著說著,她又無法克制地抽泣,這次是因為自責與無助。

「奧黛塔,我覺得吉賽拉不是故意這樣對妳。」阿列克榭吶吶地開口。

「可是她也用不著這麼兇啊!」

阿列克榭同理卻又有些無奈。「她只是很擔心妳,也不是無緣無故才這樣⋯⋯」

「那是為什麼?」奧黛塔鼓起臉頰,顯然沒有被說服。

男孩垂下眉毛,猶豫地欲言又止,對上朋友困惑的淚眼,才抿抿唇,索性坦承以告:

「妳從莫斯科回來的那天早上,我和哥哥還有吉賽拉一起出去騎馬。回程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位老太太和她的三個女兒。」他不得不停頓幾秒,彷彿舌頭上放了一片蕁麻葉,「那名老太太講了一些詭異的話,就像是⋯⋯就像是在詛咒我們一樣。她的女兒們還變成了烏鴉,跑來攻擊我們。」

阿列克榭把奧黛塔的驚愕誤解成了不信,以懇求的語氣繼續解釋: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親眼看見了,哥哥和吉賽拉也是。然後妳回來了,還生了重病,病了好久都沒有好起來。我們都好擔心妳,特別是吉賽拉。如果那個老太太真的對妳下了詛咒,該怎麼辦?可是除了杜尼亞莎看出來外,我們誰也沒有說──誰會相信我們?」

奧黛塔感覺心臟好像裝滿了鉛。她輕輕碰上朋友的手。「我相信你們。」

阿列克榭吸吸鼻子,與她對上目光時,發現彼此都哭紅了臉,不禁相視一笑。

「杜尼亞莎看出了什麼?」奧黛塔好奇地、溫柔地詢問。阿列克榭的手冰得像在小溪裡沁了一整天。

「杜尼亞莎說,那位老太太是莉訶,專門帶來不幸,她的女兒則會讓人生病,感冒、發燒、起紅疹。」

莉訶。奧黛塔的腦袋閃過了一絲念頭,但是消逝得太快,她來不及捕捉。籠子裡的貓頭鷹啄了啄她的手指。

「那我們都打敗過莉訶和她的女兒們啊。」奧黛塔滿懷希望地緊握朋友的手。「我們之前都生病了,也都好起來了,不是嗎?」

阿列克榭微微一笑,「我希望是。」

他們持續沿著紅線走。但在遠離紅線的榛木群間,阿列克榭瞧見了一個樹洞,便突然跑過去,手臂伸入樹洞裡一陣摸索。奧黛塔小心地提著籠子湊過去(她的手臂已經開始痠了,有時候她真討厭姊姊的話總是一語中的)。貓頭鷹也莫名其妙地躁動著,搖得她差點抱不穩鐵籠。

「列西,你在找什麼?」

「這是爸爸和我以前玩遊戲的其中一個秘密基地。他會把一些小東西藏在樹林裡,讓我們去找。」阿列克榭的聲音滿是久違的欣喜,捧起雙手遞到她眼前,那是一個奇異的小木雕,有著女性的臉孔和鳥的身體,還戴著一頂頭冠,雕工很精緻,只可惜原本鮮豔的塗漆已經斑駁不堪,露出原木的顏色。

「這是什麼?」奧黛塔接過小木雕,對它的外型感到無比地熟悉,彷彿她已經認識了它一輩子。

「這是天堂鳥,生活在伊里之國的鳥兒。」他頗是訝異,「我以為妳早就知道。妳房間的掛毯上就有她們。」

奧黛塔低下頭好掩飾尷尬。「爸爸和杜尼亞莎給我講的床邊故事沒有提過這個生物。」她不好意思說,她一直以為那對鳥兒是奧德修斯遇到的賽蓮。1她們怎麼就長得那麼像呢?

「妳先幫我繼續拿著。」男孩又把手探進樹洞裡,皺著眉努力探勘:「應該還有另一個才對。」

「還有另一個?」

「一定要有另一個,天堂鳥總是得成雙成對,一隻是阿爾科諾斯特,一隻是西林。我爸爸說,她們分別代表喜悅和悲傷,但我老是分不清楚誰是誰。」阿列克榭沒注意到身後的女孩臉色微變,如果他早一秒回過頭,就會看見奧黛塔眼底的震驚。「看來另一隻被藏到別的地方了。」

「那、我們等等再找吧。」奧黛塔吞吞吐吐地說,腦中一團混沌。但阿列克榭仍在樹洞裡翻找,隨後驚呼道:

「奧黛塔,看看這個。」他舉起手,指間閃過一束銀光。貓頭鷹發出一聲高叫。

「是我的頂針!」奧黛塔睜大眼睛,「它怎麼會在這?」

剎那間,他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是烏鴉!」

「如果烏鴉會把東西藏在樹洞裡⋯⋯」阿列克榭小心翼翼地推測。「那,烏鴉的巢應該就不遠了。」

「而且貓頭鷹從剛剛就一直在叫,是不是牠認出了,這是烏鴉會出現的地方?」奧黛塔低頭看向貓頭鷹,牠也鼓起了胸膛,彷彿他們終於理解牠試圖想傳遞的訊息。堵在她胸口的淤塞也在這時沖刷殆盡,她鼓鼓臉頰,下定決心。

「我們快回去找姊姊和帕維,告訴他們這件事。」

「好。」

孩子們迫不及待地奔跑起來。奧黛塔滿心都被這個新發現給佔據,以至於她幾乎沒看清楚眼前的路,當她意識到樹根的存在時,踏出的左腳已經來不及收回了,被狠狠絆了一腳。

「小心!」

阿列克榭驚慌地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抓住她的手腕。在雙雙倒地以前,奧黛塔的眼前閃過濃密的綠蔭,還有明朗的夏日晴空。



註1:奧德修斯(Odysseus)是以薩卡之王,曾參與特洛伊戰爭,又在海上流浪十年,經歷被寫成史詩《奧德賽》。他在航經西西里時遇見以歌聲蠱惑人心的賽蓮(Siren),在部分畫作中,賽蓮的型態也是鳥身女妖,與西林極為相似。

關於西林和賽蓮、哈爾皮的相似性其實討論已久。西林與阿爾科諾斯特的原形是經由八到九世紀的波斯商人傳入羅斯的,會唱歌的傳說則是基於賽蓮演變而來。

不過賽蓮的傳說大多是引起災厄,西林與阿爾科諾斯特則被認為會帶來幸福,但西林通常被描繪為較為悲傷的形象,阿爾科諾斯特則相反,然而兩者之間到底誰是喜悅、誰是悲傷,各種資料各有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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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的鳥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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