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錄於羅大佑專輯【未來的主人翁】A面 曲目4 (1983年發行)
作詞/作曲/編曲:羅大佑
1976、1977年間,羅大佑甫投入商業流行樂壇,為《閃亮的日子》、《情奔》等電影譜寫歌曲。這段時期,他也創作了〈牧童〉這首歌,卻直到發行個人第二張創作專輯,才將此曲收錄進去。該專輯內的其他作品,例如〈亞細亞的孤兒〉、〈現象七十二變〉,著意探討歷史社會議題、頗具抱負;〈牧童〉卻自成一支帶有出世意味的小品。
羅大佑的首張專輯固然讓樂壇驚豔,同時也招致各方批評,再加上突破創新的自我要求,使他在製作二專時承受莫大壓力。在這樣的心境之下,乍聽翩然輕快的〈牧童〉,旋律調性實透露些許抑鬱與蒼涼,恰能反映創作者的內在。
原曲由鋼琴獨奏揭開序幕,其後木吉他伴隨歌聲加入,整首歌如清澈河水奔流不息。歌手以渾厚沙啞的嗓音,如田園耕者,務實的一句句犁出歌曲的意境。
歌詞如下:
牛背上的牧童 敞開你的胸扉
三月的蒼茫 掩不住你樹影下菊色的夢
風在林梢嘆息 雲在碧空飄逸
你冷漠的笛聲 掠過青草帶來泥土的芳香
九月的詩早已埋藏在風雪之中
為何我聽到你胸口裡熱血洶湧
你看那千古的泉水在山谷迴旋
可知道青鳥在樹林呼喚你牧童
田園已經荒蕪 斜陽依然孤獨
且讓你的冷漠 投影在那潑墨殘痕的歸途
從「三月的蒼茫掩不住你樹影下菊色的夢」到「九月的詩早已埋藏在風雪之中」,暗示四季在無形中更迭;歌詞當中兩度提及「冷漠」,實非一般所謂冷酷漠然,而較似體現天地無情無私,宇宙間日昇月落、花開花謝的循環規律。
末段「田園已經荒蕪」又讓人聯想到古人賦詩:「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吾人所熟悉的、那遙指杏花村的牧童,在古典文學裡原有淡泊名利、歸隱閒逸的象徵。羅大佑筆下的牧童笛聲冷漠,胸中卻是熱血洶湧,或許正隱喻創作人自身縱然有諷世冷峻的作品,實源自滿腔熱誠,所追求的無非是人人皆能適得其所的理想境界。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牧童亦有歸宿。只不知其歸向之處是否真有青鳥?是不是桃花源?
羅大佑曾戲稱自己年輕時就有老靈魂。聆聽此曲,在初出茅廬的年紀便譜出這樣的心志,覺察內在的冷熱,果真詩意的老靈魂。
動力火車 ‧ 尤秋興 詮釋
秋興曾在訪談裡提及童年時父母飼養牛隻的情狀----孩子們在野外放牛吃草、遊戲追逐;牛一生負重勞苦,死後添作食糧,與全家生存勞動緊密相關。
〈牧童〉彷若描繪了原鄉記憶----以「牛背」形象起始,歌中牧童身處山野,無拘無束,受蒼天浮雲覆蓋、泥土青草承載。兼有聽覺和嗅覺的詞意,讓畫面動態立體,令人身歷其境,引發共鳴。不知是否因為如此,讓他珍愛並選唱此曲。
這支翻唱以彈撥的吉他弦聲保留了原曲伴奏中如流水聲清脆的質地,更富於韌性,展現土地生命迸發、馬不停蹄的脈動。每一個段落結束時的刷弦停頓,就像行旅途中的驛站,讓歌曲動靜有致,不覺匆促。
羅大佑這位少年老成的音樂畫師,其精鍊的文辭、粗礫的音色,就像以皴法勾勒牧童身影和山水紋理。其歌聲姿態疏離,要人平心靜聽,放較多的注意力在歌詞上。
秋興的唱腔則投入較柔軟的表情,每一個延長音都為歌曲渲染一道淡雅墨色,但不全然填滿,尚且留白。在這首歌的中低音,可聽見他發自肺腑深處的、平穩的震盪;在拉提音高、音色開朗之際,全無裝飾造作,方知他正引領聽者踏上返璞歸真的路程。
聽秋興彈唱,伴奏和唱詞的旋律都益發鮮明,使聽者更留意到歌中的抑揚編排。
「 九月的詩早已埋藏在風雪之中 為何我聽到你胸口裡熱血洶湧 」
「 你看那千古的泉水在山谷迴旋 可知道青鳥在樹林呼喚你牧童 」
這四句是歌曲承上啟下之處,每一句的旋律曲線都走過低處上升至波峰,再漸次降到最低谷。用前一句的深沉,觸發後一句的探問。
間奏方面,原曲出現清亮遠揚的笛聲,重複第一、二段主旋律。詩云:「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這「信口」正意謂著笛音了無機心、不問世事的「冷漠」。
至於秋興翻唱時,改以人聲“hu”、“u”吟唱取代之,有情的嗓音如同風聲陣陣,穿梭嘆息,若有所思。在沒有唱詞的段落,有意在言外的動容。當歌聲在高低音之間迭起,當他在氣息流轉間吐納,讓聽者也渴望同聲唱和。
全曲尾聲,原版以琴鍵上行音階俐落收束;秋興則選擇讓歌聲、弦聲同步上揚,以假音收束,牽動餘韻而不顯遲滯。
《童年》懷舊,重現兒時點滴;《牧童》或許懷藏更多對人生價值的思索。歌裡劃出的一方淨土,正是庸碌繁華之中,那不為人知、遼遠靜謐的角落。看秋興唱罷,睜開眼睛,如夢初醒。不知方才他是朝向抑或背對斜陽?映照的孤獨又是什麼顏色?有多少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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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得似牧童心,牛上橫眠秋聽深。
時復往來吹一曲,何愁南北不知音?
---- 唐 · 盧肇 〈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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