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羽,」林清嵐眼神柔和看著病床上的姪兒,直截了當道:「你其實是姊姊的孩子。」
「啊…...」林秀羽兄妹詫異的回頭看看表哥,林暄羽則是驚訝的睜大雙眼望向舅舅。
「那......為什麼?」林秀羽不解問,為何表哥會變成親哥?
林清嵐目光在三位姪甥間來回,「姊姊在巴黎音樂學院學習期間,認識了一位豎琴家,法國人,就是暄羽的爸爸。」說著,他目光停在了外甥身上,「原本已論及婚嫁,但沒想到還來不及跟姊姊來台灣拜訪家長,就不幸染上流感引起併發症,沒幾天就......就走了。」
原本望著舅父的雙眼落寞垂下,林暄羽不由百感交集,熱淚盈眶,一股深沈絕望的孤寂感直搗心扉,好似一人陡然被棄於無垠幽冥之中,惶惑迷惘,頓失依據。
原來,當他戲謔地向童楚豔自稱孤兒,竟是於無知中對自己的冷血嘲諷,全然陌生的父親、原以為是姑姑的母親,就連唯一同母異父的弟弟李君陽皆已溘然長逝。
他抬手揩去眼角淚水並深吸口氣,極力壓抑胸中的波瀾起伏,但萬般愁緒仍如難以抵擋的驚濤巨浪不斷襲往心頭,終究還是令他潸然淚下,久久無法自己。
林清嵐等三人見他雖努力控制情緒,淚水卻依然如斷線珍珠落下,也情不自禁的跟著紅了眼眶。
林千羽取出手帕溫柔的為他拭淚,哽咽著柔聲勸慰,「......哥,您還有我們......」
突然,他想起了母親長笛上的法文古字體銀刻,又不禁悲從中來,Aurélien 是父親的名字嗎?
他應盡快取回長笛,那是母親懷念父親的遺物,無論如何,他都應該保管那把長笛,顏湘寧呢?
「我的手機......」顧不了腹部疼痛,他淚眼婆娑的掙扎著試圖坐起。
林秀羽連忙從背後扶住他,協助將病床靠近頭部的部位升起,並體貼的調整枕頭,讓他可以舒適的斜坐在床上,同時輕聲回答,「我放您書桌上,沒帶來。」
他轉頭看著表弟,難以言喻的不真實感掠上心頭,本來的弟弟突然成了表弟,而他才是名副其實的長孫,他們的兄弟關係將產生何等質變?且得知自己身世後,繼續若無其事地住在養父淵嵐舅舅家,似乎也不妥當。
林清嵐見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林秀羽,多少也懷疑他正在想些什麼,心底不免泛起一絲憂慮,不論是情感或法律上,他都是林家人,但已成年的他若想離開林家或前往法國尋親,他們無權干涉,而這也是母親最在意的一件事。
他不由嘆了口氣,對林暄羽輕聲道:「你好好養傷,有什麼事等出院回家再說。」
林秀羽兄妹倆聽了,同時急切的望向他,他們期待他說明事情原委,為何表哥會變成大哥,他們有權知道。
林清嵐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事到如今,話不說清楚倒成了故弄玄虛,而此刻三位姪甥應都很想了解詳細的來龍去脈。
他思忖片刻,決定該揭露的重點內容後,眼神移往外甥,見他並無反對之意,便開始娓娓道來。
「暄羽的爸爸走得很突然,那時姊姊也不知她已懷孕,但為了名聲,林家不可能有未婚生子這種事,於是阿母知道姊姊懷孕後,便要她…...」說時,他不安的瞟了外甥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以微弱的幾近聽不見的音量,續道:「拿掉……嗯......」
林秀羽兄妹不由尷尬的回頭看表哥,只見他臉色蒼白、雙唇緊抿,沒有任何表示。
「姊姊當然說什麼都不願意,就和阿公阿嬤大吵一架,幾天後突然不見,只有報平安的電話,等收到電話帳單,家裏才知道她在巴黎,阿公要當時仍在法國的大哥追查,卻只循線查到一個公用電話。
後來直到懷孕五個月不適合動手術了,姊姊才讓家人知道棲身之處,於是阿嬤與我立刻趕往巴黎,也就是那時候,我結識了琉璃子,當時她正在法國旅遊順便拜訪你們的爸媽。」
林秀羽兄妹倆默默點頭,原來叔父與嬸母是這麼認識的。
「後來阿嬤與大哥想了個辦法,就是讓姊姊在巴黎以大嫂的名義生產,把暄羽變成大哥的小孩,然後坐完月子阿嬤就帶姊姊回台灣,一年後,大哥工作合約結束,大嫂也已完成學業,大哥抱著暄羽,大嫂懷著秀羽回國,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敘述著這段塵封許久的往事,林清嵐也不由為之長嘆,「你們的姑姑個性好強,在巴黎的幾個月,就為爭一口氣,和以前音樂學院的同學窩在一間破舊小公寓,室友幫她介紹長笛家教,姊姊就挺著肚子四處到學生家上課,但巴黎生活費高昂,家教收入有限,於是又在餐廳端盤子,為母則強是真的,姊姊從小就是阿公阿嬤的掌上明珠,從沒吃過苦,但為了保護肚子裡的孩子,這樣的生活她硬是撐了幾個月。」
他停頓片刻,只見外甥神情沮喪、垂首不語,續道:「可能姊姊懷孕過程太辛苦,七個月早產,孩子一出生就差點死掉,全身插滿管子在醫院保溫箱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也是為何暄羽從小身體不好,時常感冒發燒,阿嬤為了答應過姊姊會好好照顧他,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四處求醫,才好不容易將身子慢慢調好,平安無事的長大。」
說至此,他點名臉色蒼白的外甥,語氣柔軟略帶些許責備,「暄羽,你說......大家為你付出這麼多心力,阿嬤、大哥大嫂、你媽媽…...結果......你看你現在是怎麼糟蹋自己?」
林暄羽望向舅舅,內心感到很委屈,他倔強的緊抿雙唇不願回答,媽媽是很辛苦沒錯,但這一切並非出自他的要求,而長輩為顧及家庭名譽所作的安排,隱瞞他的身世,導致如今他連生父是誰都無從問起,這對他公平嗎?
「叔叔,您別怪哥了,他又不是故意的。」心疼大哥的林千羽忍不住插嘴。
林清嵐搖頭道:「我不是怪他,只是讓他懂得往後要多珍惜自己,你們都不知道,姊姊生產後因沒機會把剛出生的孩子抱在懷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雖產後身體虛弱,可每天都堅持去醫院探望。」
憶起亡姊的悲傷往事,已屆花甲之年的他也不由雙眸泛淚,「姊姊看著保溫箱......一直哭......說『乖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林秀羽兄妹倆聽了皆不勝唏噓。
「別說了......」再也無法抑制的淚水奪眶而出,林暄羽臉色慘澹的闔上雙眼。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