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項專案 (1-14)

      走出幼稚園，雷衍行語帶嘲弄：「兒童仲介犯罪，但擁有剛展開的人生，光明未來、前程似錦，法律只用『矯正錯誤行為』處罰，更因老人遲暮，所以必須被動接受原諒孩子？」孟一繁說道：「真正的詐騙是不分階級和貧富，或向上、或向下流動，唯一目的只有一項，榨乾他人資源，為己所用。」雷衍行笑歎，說道：「唉。缺錢的騙錢、缺愛的騙愛，如果只把詐騙侷限在犯罪組織騙財，以為他們專門吸收遊離份子、社會邊緣人，來洗腦作惡，未免太低估世間百態。」孟一繁說道：「還有缺器官的騙器官⋯⋯傅大師另外一本小說《乳牛畜產》，你看完沒？」雷衍行有意轉離話題，說道：「簡介看完，內容就沒看了。葉老師都說劉小妹是單純病死的，不是器官買賣犯罪。」孟一繁點頭不語。雷衍行問道：「妳下面要去關心醫院吧，我們這組合蠻好的，不用改變。」孟一繁搖頭，說道：「我自己去就行，先送你回公司。」雷衍行埋怨：「不是吧，妳過河拆橋！」孟一繁說道：「我關心醫院有認識的人，自己去更方便。」她快步走回轎車，不理身後雷衍行的長篇碎念。

      開車到公司樓下，放下雷衍行，孟一繁再次果斷拒絕接下來同行，自顧自開車離去。

      固執也是自閉症的一項特徵⋯⋯是麼？孟一繁否定他人對自閉症的主觀解讀，自我不假，但「固執偏見」和「擇善固執」卻有著極大差距，好比「傲氣」與「傲慢」，便是截然不同的風骨，那麼檢警、偵探或記者窮追不捨犯罪案件，普世價值稱之勇敢，為何到了她一行銷企劃專員身上，就成了狗拿耗子，硬扣上自閉症病徵？孟一繁看向後照鏡，朝後座嚴昊霖問道：「《延續分愛》和《乳牛畜產》祢看完了嗎？」只見嚴昊霖微笑點頭，孟一繁滿意地繼續說道：「《乳牛畜產》雖然和幾本外國推理小說，故事設定相似，都是講富豪假藉收養名義，找來和自己血型、組織等匹配的孤兒，當成乳牛悉心畜養，為他們調配頂級膳食、注重運動管理，好等待自己老了、孩子大了，有新鮮健康器官可移植。」

      《乳牛畜產》書中寫道：「管家呈上新鮮蔬果汁。一杯蔬果汁從種植開始，陽光、空氣、水、土壤，皆由研究室仔細控管；並挑選品行純潔的──處女──採摘與榨取蔬果，古松青效倣古代帝王規矩，只飲處女所摘之茶，才不致污染鮮氣。他緩喝淨化身心的汁液，透過監視螢幕，觀賞營養調配師、運動管理師，為了追求孩子們絕對優良的身體而爭執，古松青掌握鉅額財富，擁有上流世界，毫不吝嗇共享於孩子們，無一差別，是以各方專家們，盡敬佩其高尚人格，達到真正『愛人如己』境界，甚至對他提出血型組織匹配之訴求，無絲毫懷疑，認定他因不具生育能力，企圖培育孩子們，再複製一個他。

      確實是複製，且將更完美。誰人預料、想像，世間上有人能如此極致養育後代。古松青搓撫下巴那細心整修過的山羊鬍：『臟器也存在記憶，安排專家來教導他們，一併消除他們腦子中那些低賤的認知和想法。』管家鞠躬後退出去。出生時帶來的缺陷，將在器官移植過程補足。古松青曾想，假如自己有後代，會否殺子取臟器？不，他還是理智的，身為企業家，步步權衡利弊乃必備能力，否則行差踏錯，毀於一旦。假設命題很重要，他的孩子，青出於藍，能壯大企業，他會留下他，選擇自己消失，不若，則使之消失，古代王權不若如是。」

      出版社稱《延續分愛》、《乳牛畜產》為同一系列書籍，書粉更稱之「陰陽器官雙書」，書中婉夫人把丈夫器官「演繹而出」，而古松青把收養孩童們的器官「歸納而入」，兩人一體雙面，不同心思，卻是相同慾望。孟一繁微笑說道：「我體會不了古松青的想法，但你能對吧？」嚴昊霖聽出話語中調侃之意，暗罵企業家沒道德底線呢，祂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癱瘓下半身，孟一繁知嚴昊霖意指假如祂像古松青，視生命如螻蟻，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嚴昊霖隨後傳訊息：「不是兒童器官買賣。」示意劉珈翖翻起上衣一小截，露出腰間至腹部的手術疤痕，那是道縫得相當仔細謹慎的技術，一看便曉得醫師的醫德至高，希望不在小女孩身上留下過寬手術痕跡，為她將來長大仍能有副漂亮身軀的仁慈心意。孟一繁不曉得劉珈翖竟已做過手術，依舊難抵病魔離世，那名執刀仁醫，想必比誰都難受吧。

      半小時後，轎車行至關心醫院，嚴昊霖、劉珈翖兩人的表情，呈現明顯對比，相較劉珈翖因看見自己常來的醫院感到興奮，嚴昊霖神情略為憂鬱。孟一繁交代兩人等在車裡，自己則對關心醫院駕輕就熟，直接前往院內位於九樓某辦公室，辦公室門牌寫著「胸腔外科主任醫生．關心悅」，敲門沒反應，孟一繁索性逕自開門入內。

      辦公室空間極大，裝潢深具普通、典型醫院風格，唯獨置物櫃上一臺昂貴的義式咖啡機，以及四五罐高級密封咖啡豆，外加兩瓶特色威士忌和白蘭地，孟一繁遲疑了下，決定選擇藝伎蜜處理豆，自行煮起兩杯咖啡，其中一杯添加微量白蘭地。坐到會客沙發上，盤腿，孟一繁仔細品嚐兩杯咖啡，過半小時後，辦公室門打開，走進一名年輕女醫生，即使身穿白袍，仍舊看得出衣飾華麗，法式鮑伯頭包裹勻稱五官，氣質大度，很容易令人猜到此間醫院是以她做為命名，臺灣杏林心臟權威──關韞祥之獨生女，胸腔外科主任兼任醫院公關室長的關心悅。

      「我等妳好幾天啦，又把我的事拋諸腦後。」關心悅見到久違好友，迸出不滿情緒。孟一繁喝完不加酒的藝伎咖啡，稱讚：「這咖啡豆品質不錯。」關心悅踢掉高跟鞋，換上拖鞋，說道：「我辦公室的咖啡機可是為妳專門設置。」這是事實，兩人自從國中誤打誤撞相遇，自此引以為知己。孟一繁嗅聞杯內餘香，淡笑道：「除了我能接妳這麼離經叛道的荒誕婚禮籌劃，有哪家婚秘公司敢接妳的委託。」

關心悅扭動頸間、兩臂，放鬆筋骨後也替自己煮了杯咖啡，說道：「帶我的新郎到妳公司時，他還嚇得不輕，可惜妳還沒進公司，不然夠妳笑得。」孟一繁嘲道：「打算娶妳這已經四嫁、非花嫁的，他都不怕了，還怕由行銷公司來辦婚禮嗎？」關心悅忽樂不可支，大笑道：「哈哈，我是『看不到的』，但我猜妳『看到了』⋯⋯這次可要辦得『轟轟烈烈』。」孟一繁說道：「是，『我看到了』。放心，婚禮必定盛大、不負卿望⋯⋯但你家老先生關院長⋯⋯那可不在敝公司業務範圍，如有多出費用，請自行擔負。」關心悅像是迫不及待、婚禮明天就進行的模樣，期待笑道：「我超級興奮、超級幸福，由商業行銷鬼才、話題女王親自執刀，我的婚禮必定充滿話題！」

      孟一繁盯著關心悅，兩人很有默契地同露狡猾笑容，笑了一分多鐘，孟一繁話題轉換，說：「我今天有件要事來問妳，你們醫院有個病童叫劉珈翖，泡泡腎患者，我想問她的事。」關心悅訝道：「這名字我好像有一點點印象⋯⋯幫妳查查，但妳曉得醫規不能隨便透露病人訊息。」孟一繁說道：「我曉得。只是想向她的主治醫師確認一些事。」關心悅查看電腦病歷資料後，驚呼：「原來是她！四天前車禍的女孩。」孟一繁忽走至窗邊，俯瞰窗外樓底，一處人造池畔花林，彷彿遙憶般說道：「那些櫻花樹，依然那麼美麗⋯⋯。」關心悅回道：「何止櫻花，我們還決定配合季節，在醫院週邊種植時令植物。妳想啊，病人和家屬一路踏進醫院，心情必定沉重，植物能穩定人心，唉，希望醫院法人會通過這筆預算，希望嘍。」孟一繁幡然醒悟似地，喃喃自語：「原來我搞錯了⋯⋯祂不是想去旅行，是將醫院想像成旅遊勝地。」關心悅奇問：「什麼？」孟一繁催促道：「我們快去見劉珈翖的主治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