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青蛙在叫,叫個不停。
我是九月的時候搬進來的。那時的夏天還剩下個尾巴。搬進來的第一個晚上,就被那聒噪的青蛙聲震驚了。心裡安慰自己:「好久沒聽過青蛙的聲音,這麼聽也不錯。」於是在青蛙呱呱呱的此起彼伏的歌聲裡,結束了最後那些個夏夜。
隨著一場又一場瀝瀝的小雨,日子漸漸清冷了,蛙聲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匿。偶爾的風吹落樹上的黃葉,然後冬天到了,冬天是寂靜的,也許是新修好的小區,連住人都沒有幾個,偶爾會有來去的腳步聲從外面傳進來。我裹在厚衣服裡,雖然很艱難,冬天也過去了。
現在是三月的出頭,在農曆上才剛過完正月。
「呱——呱——」忘記具體是哪一天了,那天晚上,蛙聲又從樓下傳進來,斷斷續續的,彷彿在小心地試探著。我仔細聽了會兒,應該只有一隻,早早的醒來,孤單地叫著。
現在看來,那天的蛙鳴就像號手吹響了衝鋒的號角:沒過幾天,蛙聲就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了。短短一個星期,這場盛筵已達到了頂峰,彷彿有上百隻,上千隻青蛙一齊發聲,蛙聲在四面樓宇中不停地撞來撞去,迴聲混合在了一起,好像被放進了巨大的擴音器。 「呱呱呱」的聲音震耳欲聾。
發生了什麼事?我有些好奇。明明在白天是個安靜的聽得到針落的院子,幾處小小的水塘清澈見底,零星的幾片葉下也容不下如此多的青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被燈光照亮的猶如白天的房子裡,我站在陽台上隔著窗戶往下望。外面是純淨的黑色的夜,好像一層薄薄的又密不透風的帳子遮在地上。只有幾處路燈的點點微光驅散黑幕,透過那僅剩的幾塊碎片,我努力建構出庭院白天時的模樣。
說來奇怪,當我向下看去的時候,蛙聲的大合唱就在一瞬間停止了,好像從不曾有過那般氣勢恢宏的歌聲,之前的一切都彷彿是個幻覺,我剛從那個蛙鳴的夢中醒來,瞬間汗水淋漓,現實就在剎那間模糊了這場惡夢。現在還有的,只剩下零星的幾句蛙鳴。
對面的樓裡,只有不多的幾戶人家亮著燈。他們是不是也被這蛙鳴聲折磨得不耐煩,正和我一樣,趴在窗前望著樓下呢?只可惜透過黑色的夜,什麼也看不清楚。抬起頭,頭頂是深藍色的天,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月亮也沒有。幾處紅色的燈,在對面的樓頂上一閃一閃。
於是我放棄了探索蛙聲的秘密。轉頭回到屋中。就在關上陽台門的那一刻,停歇的蛙聲再次響了起來,然而外面的這一切都再與我關了。我打開音樂,把音量調大,直到把蛙鳴聲蓋過去。白色的燈光和巨大的音樂聲充斥著房間裡的每個角落,將屋外的黑暗隔絕,我守在小小的安全屋裡,肆意的蛙聲成了淡淡的背景。蛙鳴聲中,我聽見有一場大雨在下個不停,我想著黑暗中的雨點肆意地打在裸露的蛙背上,它們從陰影中探出頭來,瞪著眼睛,爬滿整個院子,嘶吼著。漸漸的,聚攏的青蛙們變換了形象,那是一張連綿無盡的嘴,一顆顆尖銳的牙齒好像波浪般起伏不定。巨大的嘴巴不停地咀嚼著,咀嚼聲震天撼地。我躲在安全屋裡慶幸地想著,也許總有一天,整個世界終將被這張大嘴吞噬掉,連一絲碎片也會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