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和T去了趟北疆,是我喜歡的節奏。夠chur,日行萬六步,睡四小時起床爬山看日出;也夠hea,不擠人不趕路找個位發呆看人。
這一路風光綺麗,見到了草原沙漠、山川湖泊和日月星辰,也遇到了很多人和事。我倆很欣賞草原上的人那種「是但啦」(隨便吧)的氣質,既主動又散漫,既頑強又從容,該爭取的爭取,卻也不強求。
第二晚住湖邊氈房,吃肉喝酒看星星。老闆峰哥是蒙古族,心寬體胖,健談風趣。他再三叮囑我們傍晚就關門,免得蛾子飛進去。我們回答:「燈關了蛾子就不進去了吧,我們就可以邊吃飯邊看風景了。理論上感覺可以。」峰哥沒說話。
房裡有兩個照明:一個電燈,開關在門側,一個太陽能燈,用遙控的。峰哥送來烤肉時,見我們正研究太陽能燈遙控,順手拿了過去。只聽「啪」、「嘟」兩聲,桌上菜肉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
「啊,這麼黑的嗎?」
「啪!」光明重現!峰哥可霸氣了:「看到了吧!」
「啪!」陷入黑暗,我們開始笑,峰哥也笑:「來,你們吃給我看看!」
「嘟!」他右手遙控,左手開關,嘴不饒人:「還理論!」
「嘟!……好吃嗎?」
他又重複了兩三次,我們狂笑,在炕上東倒西歪。最後峰哥給我們留了太陽能燈,關門離開:「看見了沒?理論不一定行得通!快吃吧!烤肉別涼了。」
我和T好不容易直起身,面面相覷,並不死心。T帶了太陽能小檯燈,是時候發揮作用了!一人關燈開門,一人佈置小檯燈。屋外餘暉如畫,粼粼波光,海天同色。
我拍照發給老闆,他回到:「怪厲害的,理論小姐姐。」那還用說,難得美景,就算用手機照明,我也要開著門吃。
兩個哈薩克小哥:一個青春活潑,在村裡賣燒烤;一個溫柔有型,是後山的牧民。我們暫且稱之為燒烤小哥和牧民小哥。
燒烤小哥很熱情,似乎對數字不太敏感。我們要兩串烤肉,他聽成了一串,仍舊迎我們進屋,上茶水,開爐烤。後來我們要一個「一把抓」,他又聽成了兩個。
無事閒聊,他說我長得像某個演員,讓我用抖音搜《鐵甲》。見我們沒有抖音,他脫口而出:「啊!真的嗎!你們好土喔!算了,用我手機吧。」我和T被那句「好土」的神情逗笑了。一看他搜出來的女演員造型,又笑得合不攏嘴。「像吧?」他逼問T:「你說,像不像?」
小哥是四川的,還是學生,暑假來幫忙。休息區很多川菜,我們不僅好奇:「所以這裡有很多川菜重慶小麵什麼,是因為四川老鄉多嗎?還是四川來的遊客多?」
小哥嗤笑:「因為容易做。」
當晚我們住在山上民宿,人家草場旁邊,用鐵絲圍著。牧民小哥騎車路過,開鐵門時被電傷了,來找老闆理論。他們在門外商量,並不吵鬧。
司機烤了肉,和大家分享,小哥也坐在門口休息。天黑燈暗,他穿著皮夾克,瘦削俊俏。司機說:「還好沒事。幸虧是你,要是遊客就麻煩了。」
小哥開口:「你說這話我不愛聽,什麼叫幸虧是我。意思是咱牧民命賤,不重要,死了無所謂是吧。」司機啞口無言。
隨後閒聊,得知小哥是學法的,在北京和重慶讀了六年,現在回來打草。「我是不想和你們計較,我命大,但你不能那樣說。」說這些時小哥都很溫柔。
他走時我們還在吃,他騎車到門口,特意停下:「我走了,妳倆慢慢吃,玩開心呀。」
吐魯番包車司機是回族人,會三種民族語言,曾兼任翻譯陪同各種遊客。阿叔十分健談,一上車就滔滔不絕,除了我倆睡著時,他就沒停過。遊客見得多,阿叔自有一套理論,八卦笑談信手拈來。
「有一次我接了對夫婦,我說他們是做銀行的。那個女人很驚訝,問我怎麼看出來的。⋯⋯他們一上來就各干各的,都沒聊過天,沒有語言表達能力的,一看就是做銀行。」
阿叔女兒在上海工作,趁我倆去博物館(推薦吐魯番市博物館!)的空檔,他還去送了個機,風風火火,一點兒不耽擱。說起女兒,他又驕傲又惆悵:「人家說女兒是小棉襖。她就是小刺蝟,扎心!」
進麻扎村前會經過一個「民俗博物館」,設在私家住宅裡,A4紙打印的招牌貼在土牆上,看起來像民間收藏。我和T在門口徘徊了一陣,隱約見著些石器和地毯,決定進去瞅瞅。
入口旁坐著漂亮的維族姐姐,她邊玩手機邊招攬我們:「進來看看哈,兩千年的歷史。出來買杯酸奶就行。」我倆還沒什麼反應,她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嗯⋯⋯兩千年沒有,一千年還是有的。」她笑起來好看極了。
出來後選酸奶,瓶裝的和手工的,我們選了後者。姐姐叫來大哥,拎出個白色塑膠油桶,又拿出一大袋白糖。「我們不用那麼多糖。」大哥嘴上答應了,還是倒了一大把:「自己做的,酸的勒,你們不行的。」
我倆試味後,決定第二杯原味。「真的不要,我們可以的。」大哥照做,但一直盯著我倆,糖也沒收起來,看起來對我們極度不信任。
烏魯木齊的士司機漢語不流利,但很會逗人開心。我們剛坐下,他就問:「準備好了嗎?要起飛了。」見我們從狐疑到驚訝到輕笑,他也跟著大笑起來。
T花了點時間找安全帶,卻怎麼也拉不出來。司機見狀解釋:「短途沒有安全帶的。」
我倆都對學法的哈薩克牧民小哥很有興趣,認識不過十分鐘,他騎車在門口道別。司機兄弟問怎麼沒要電話。「沒有要電話的習慣。」他們立刻決定幫我們要(但仍未要到)。
吐魯番司機阿叔特自來熟,開車才八分鐘已把我們笑得前仰後翻。他突然剎車,邊回頭張望邊嘟囔。我們聽不清,反覆詢問。他並不答,也不看我們,逕自下車:「那什麼瓜,怎麼沒見過,我去看看。」就把我倆丟車上了。我們也回頭張望,見他和瓜地主人攀談,抱回來三個土瓜。
網紅燒烤店的南疆服務員小哥一點兒不像在上班,和我們攀談了好一會。臨走前又要了電話,說下班後打給我,「如果睡了就算了,沒睡我開車帶你們玩」。凌晨三點他果然打來,我沒有接。
手抓飯店先買後取,自助的。烤肉師傅一眼就記住了我們,臨走特意道別:「走啦?玩開心呀。」是了,聽到最多的是「玩開心」和「有緣再見」,沒人說「下次再來」。
我倆覺得,地廣人稀,一期一會,所以更要直接主動,沒時間彎彎繞繞。
正午40餘度烈日,古城裡只有我倆穿梭,總是錯過。上車後交談,T想像的是千年前人來人往,我想像的是千年後夢尋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