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茶樓,就不得不提位於瓊都邊境、商業交界處的『淘茶樓』。因地處經商要道,來往的客人形形色色,這裡不僅能見到異邦舞者,還能聽到獨特的外國樂曲,堪稱文化交流與增長見聞的好去處。淘茶樓價格親民,菜色也極其豐富,特別適合喜歡嚐鮮的客人,比如齊思然。
齊思然已是此地常客,兩人一進門就被小二請到三樓位置最好的包廂:「客倌今天來的正是時候,昨兒新來了個樂師,擅長外邦詞曲,唱的那是滿堂喝采啊,一首簡單的草原民曲吟唱,被他唱的是百轉千迴、餘音繞樑!」
「喔?這麼厲害?今天也是同一個嗎?」齊思然饒有興致地問。
「那是,一至好評啊!怎麼也得把他留在這一月半載的,好讓各位客倌都好好品味一番。」
「那行,菜色也幫我上些新鮮玩意兒吧,甜的鹹的各來幾盤。」
「好勒、您稍等會兒,馬上給您上菜!」
「真來挺多人啊......」店小二走後,兩人一邊閒聊一邊嗑著瓜子,一樓座位早已人滿為患,只空出中間舞台位置,擺放了幾把異國樂器。倒是二樓還有幾桌是空位,但二樓的消費條件相對高些,普通百姓還是努力的想擠進一樓的座位區。
「看樂器的花紋和形式,像是草原匈奴部落的。」陸岱剛看著覺得甚是眼熟道。
「哇,我還沒聽過匈奴樂師的詞曲呢!」
「他們本就不太講究詞曲,畢竟是草原民族,更重視騎射摔角些。」
「真好玩兒,宮裡可從沒見過這樣的新鮮玩意兒。」齊思然興奮地直起身,眼裡滿是期待。
此時樓下忽然一陣騷動,原本平靜的布幕微微顫動,顯然幕後的人已準備登台。
「哇,來了來了。」齊思然揮手讓小二隨意放菜,視線緊盯著舞台,整個人開心得像個孩子。
齊思然看著舞台,陸岱剛反而是靜靜的看著他,見他因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不禁失笑,這才不情不願地將注意力分些給舞台。然而,就在他放鬆之際,陡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毫不掩飾地鎖定著自己。他順著方向望去,身體瞬間僵住,剛要伸手提醒齊思然,樓下忽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
只見一名身著異國服飾的少年,踩著輕快的步伐,蹦跳著登上舞台。齊思然注意到此人的模樣與典型的匈奴人截然不同,既無草原戰士的虎背熊腰,也不顯粗獷剽悍,反而面容白淨,眉眼清秀,黑髮隨意披散,唯有左耳邊精緻地編著一束髮辮,隨著動作微微晃動。他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笑容,眼神明亮如星,彷彿比觀眾還要享受這場表演。
少年繞著舞台轉了一圈,隨後神情十分愉悅地捧起一把半月形的琴,輕撥琴弦,清越的音調伴隨旋轉的舞步逐漸高昂。他每轉一圈便唱得更高一些,歡快的表演逗得觀眾大笑,掌聲此起彼伏,氣氛熱烈非凡。
他又唱了幾個調,終於在一陣激昂的弦樂中結束了第一場表演。
接著,他轉換節奏氛圍,讓人搬了把凳子坐在舞台中央,這次的琴聲變得柔和而婉轉,他低吟起一首關於草原少女等待丈夫的詞曲:少女等待丈夫打落春日的第一頭大雁、獵取夏日最快的羚羊、搏倒秋日進犯的棕熊、擊退冬日兇殘的狼群......看似危機四伏的故事,卻將草原人的日常生活描繪得溫馨動人,充滿異國情調。
齊思然沒去過匈奴部落,更未聽過如此形式的詞曲表演,無論是少年最初歡快的步調、與聽眾自然的互動、炒熱氣氛的行為、此自然又生動的表演。少年清澈的嗓音、靈動的舞步以及與觀眾的互動都令他深深著迷。他暗想:難怪小二說要把這樂師留下來,這樣的人才宣華國絕無僅有。若再給他些時間,說不定會被邀進宮中,成為權貴們爭相款待的座上賓。
他轉頭,正打算找陸岱剛分享下此刻的心情時,卻撞上對方欲言又止的神情。
齊思然愣了一下,自然地以為發生了什麼異常,方才在宅中與陸岱剛討論朝中情勢的緊張情緒頓時取代了原有的喜悅之情,他用嘴型問道:怎麼啦?
陸岱剛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二樓右下角的位置。
齊思然順著方向看過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把手中的茶杯扔二樓去了......
............所以說,自己幾個時辰前還擔憂不已的人,為什麼現在正和他享受同一場詞曲表演。
..................操你媽的穆文昊!不是說好在逃難嗎!!??逃難的人跑來茶樓聽曲,你覺得對嗎!!!???
禾韜然萬萬沒想到,竟會在茶樓裡遇到熟人,還是那種小時候一起玩耍、一起讀書、一起罰站的兒時玩伴,他頂著三樓兩人的火辣視線,試圖從次等茶水裡找到一點逃避的理由。
無論從情理還是現實考量,他都知道自己根本不該離開千影山莊,更不應該踏入這人多嘴雜的茶樓。這地方隨便一個像齊思然、陸岱剛這樣的朝廷官員,都可能認出他。雖說他在宮裡一向低調,過年過節、朝中官員家眷聚會能躲則躲,但畢竟參與過朝政議事,熟悉他面容的人不少。更何況,他除了用了個假名字外,根本沒做任何掩飾。
禾韜然此刻才算意識到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傻事:齊思然和陸岱剛費盡心思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卻溜出來,一頭栽進這大染缸裡。
但說這事,還得怪凌雁翔。他在千影山庄的這段日子,簡直是被凌雁翔打開了新世界大門,那門還關不回去的那種。
葉觀疏倒是信守承諾,沒給禾韜然差事,千影山庄任他來去自如。凌雁翔也盡責的帶著他玩遍了整座山庄,頭幾日還只是遊山朔溪這種觀光行程,幾天後就開始偷拐搶騙了起來,他倆外加施楷,三人一夥的鬧劇愈演愈烈,從兵器庫偷走鐘平燁剛鑄出的寶劍,到翻窗闖進葉觀疏的房間吃甜點,甚至把廚房晚間的食材全藏起來換成他們愛吃的......花樣層出不窮。禾韜然尋思這幾天在庄里幹的調皮事,都沒有他前半輩子在王宮裡幹得多。
且凌雁翔的鬼點子是一套一套的沒完沒了,他本人就是個藝高人膽大的具體表現,除了想不到就沒有他做不到的。禾韜然感覺這人武藝與自己不相上下,平日卻是一副懶散模樣,那些連禾韜然看了都眼睛一亮的好兵器,凌雁翔也只當是新鮮玩意兒,玩玩玩就扔,還得由禾韜然一一撿回來,好好的拿去還給在兵器庫外崩潰的鑄劍師鐘平燁。
再者,他也不見凌雁翔有多熱愛習武,施楷不只一次央求凌雁翔教他劍術,但凌雁翔總是推拖,一天拖一天,拖到施楷只好自己去藏書閣胡亂找些劍譜亂練著玩。
本來禾韜然還覺得不妥,認為施楷這般亂練容易走火入魔、凌雁翔應該勸勸他,或是就該教他劍術,凌雁翔卻對他咬耳朵道:「就楷楷那丁點內力,出不了事的,讓他玩玩長點見識。」
禾韜然詫異的看著被施楷口口聲聲喊「哥」的凌雁翔。
凌雁翔被他看得尷尬,忙不迭的解釋:「阿韜你別這樣、我這不是,不適合教他嗎?」
「怎麼說?」
凌雁翔眼睛滴溜一轉,道:「我這不是,練的劍法嗎?我瞧楷楷比較適合練刀法。」
對此理由,禾韜然持懷疑態度,他不認為凌雁翔因為練劍法就真的不懂刀法。
這幾日他不是沒見過凌雁翔和他人比劃,面對為了鍛造出最好的兵器,而精通各家劍術、刀譜的的鐘平燁,凌雁翔不出全力也未曾落於下風,偶爾還能用些刀法的邏輯讓鐘平燁吃虧,看的禾韜然常常在一邊由衷地拍手稱讚。
雖說是玩得歡,凌雁翔對正事卻十分負責。葉觀疏交代的差事,他從不推辭,這大概也是大家對他的胡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之一。禾韜然甚至佩服他那份自在——凡事把握輕重緩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所欲為,毫無顧忌。
這就導致凌雁翔一旦外出辦差,禾韜然便覺得無聊至極。施楷雖然常被凌雁翔帶著玩,但總是年紀小,膽子又不大,只有些小打小鬧的點子、一些對王清撒撒嬌就會被放過的小事情,實在難以滿足被凌雁翔「養壞」的胃口。沒了凌雁翔在身邊,他便陷入宮中時的冰冷狀態,不是練劍就是在藏書閣裡翻書,打發時間等凌雁翔回來。
他忽然因此意識到,沒有凌雁翔時,那些平日讓他感興趣的事,忽然又沒了它該有的樂趣。
他只能耗著時間等凌雁翔那小魔星回來一起搞事情,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負罪感、彷彿那個在宮中謹慎行事、總是正襟危坐的『自己』,也在那日的出逃永遠的被留在了那座空王府,而他也對此絲毫沒有留戀。
直到他某日在窗邊,看見施楷拿著把彎月刀在大廳階梯上,翻著一本與他能力不相稱的刀譜在那瞎練時,他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抽掉施楷手中的書,給他換了一本基礎刀譜。
「誒、阿韜哥你幹啥啊?」
禾韜然先是微微皺眉,雖然當日同意了凌雁翔對自己的暱稱,『禾韜然』也只是個暫時的稱呼,但聽見他人用這樣親暱的稱呼喊自己,他還是有些微的不適感......雖然如果是凌雁翔這麼喊並不會有此感受。
「這比較適合你。」禾韜然將手中的刀譜舉到施楷眼前,強制施楷看清書上的文字,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沒啊,剛那本,我也就看著玩。」施楷心虛。他也明白自己武功平平,遠不如他雁哥、禾韜然還有千影山庄的其他弟兄們,卻一心想追上雁哥的腳步,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俠客。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俠客,在差事或是平日裡都能給凌雁翔打打下手。
本也想練個劍法,但連不好武功、專精醫術的顧東懿都勸他試試刀法,他才趁著凌雁翔不在時偷練著玩。
既然大家都這樣說了,說不好他其實是個練刀奇才呢?一練就會的那種。
「想練刀法,就從基礎開始。」禾韜然攤開刀譜,指著前幾試說:「試試。」
施楷半信半疑的拾起階梯上的彎月刀說:「阿韜哥你連刀法都懂啊?」他記得這個看似文弱書生的禾韜然不只劍法了得、還能百步穿楊、輕功上天,到底有啥是這人還不會的?怎麼跟他雁哥一樣啥都精通啊?
「多看,就會懂。」禾韜然不咸不淡地答道。
「???」不是,這是多看就能懂的玩意兒嗎?那我怎麼就沒看懂過我雁哥的劍法?
施楷畢竟沒用過刀,真要練起來就是哪哪都彆扭,偏旁邊還有個大冰塊在那盯著他,他試了幾招覺得不成氣候,就喪著臉說:「不行啊,感覺不大對。」
「當然不對。」禾韜然在施楷扭扭捏捏之時,早已翻過了整本刀譜,一招一式瞭然於胸,他接過施楷的彎月刀,當即從第一試練起,一氣呵成直至最後一刀直指施楷劈去,最終停在施楷面前。他本以為施楷會嚇得大叫,也好滿足他腹黑的私心,結果卻是收穫施楷的一雙星星大眼。
「阿韜哥!!!」施楷只差沒跪下磕頭了,他激動大喊道:「阿韜哥!!!你太厲害了阿韜哥!!!我要拜你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