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楷是五年前跟著凌雁翔一同來到千影山庄的。當時凌雁翔本想放他自由自來去,但施昊楷死活不肯走,硬是黏著這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親哥』。所幸當時千影山庄的人不過小貓兩三隻,葉觀疏也不是特別介意多一張吃飯的嘴,便收下了他哥倆,儘管當時的施楷根本不會武,純屬吃閒飯的角色,但也就這樣安然住了下來。
不過,施楷並非甘於平庸之人。他對著庄內其他哥哥們一陣死纏爛打後,還是有人教給了他一些基本功,他才真正成為千影山庄的一員。
千影山庄位於兩座險峻山體的夾縫間,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處,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堡壘。山體本身蘊藏豐富的礦石,既是庄內收入來源之一,也是建築山庄時的重要材料。山庄周圍佈下了重重機關、迷陣,讓外人難以找到入口,更遑論闖入者即使發現路徑,也極可能迷失其中,最終困死於此。
施楷就曾在某次閒晃時,在山庄角落發現幾堆白骨,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命案,嚇得衝回山庄揪著王清的衣領就是一頓瘋狂輸出,聽的王清頭暈腦脹,半天插不上話,等施楷冷靜下來時,他已經被拖到那堆白骨面前了。
王清用關愛痴兒的眼神看著施楷說:「楷楷,這是擅闖山庄的賊人,他們困在迷陣裡,餓得連山貓都打不過,這是山貓吃剩的渣渣。」
「什麼!?」施楷瞪大了眼睛,興奮地喊道:「咱們這兒還有山貓!?我怎麼不知道!?我要看!!!」
王清表示:無法理解,要抓山貓自己去。
後來施楷確實是看到了山貓,甚至硬拉著凌雁翔追了兩座山頭,就想抓隻回來養著玩兒,山貓嚇壞直接整窩搬走,王清只能感嘆再也沒有野獸可以幫他清理誤闖的小賊,他只能自己去把人清掉,順便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拿來補貼下山庄的生活費用。
平日山庄裡其實沒什麼人,即便是過年過節也很難湊齊所有成員。庄主葉觀疏長年在外,任務多靠飛鴿傳信指揮。為了不讓庄內鬧出亂子,葉觀疏將管理責任丟給了他最信任的王清。王清雖然嘴上抱怨,但終究是個有責任心的人,把山庄內每個成員的名字、技能、習慣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庄主還熟悉。
隨著葉觀疏無止盡的收編新成員,山庄最初的主體很快就住滿了,沒房間時怎麼辦?自己想辦法。
王清嘆了口氣,他總不能擺爛不管讓人直接睡在大廳地上吧?於是他捲起袖子、重操家族舊業,畫新的設計圖、拎起年紀最小、最少被派出去的施楷來給自己做苦力,很快就把整個山庄擴建了出去。
這就導致葉觀疏某次回來時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怎麼本來只有一棟的山庄現在都搞成一個小聚落了啊!?怎麼回事!甚至還有豬圈自己養牲畜!?後面那塊田也太大了吧!?香蕉都熟了怎麼沒人去採一下?
於是施楷又多了一項工作:千影農莊管理人。
然而此時此刻,施楷只想賴在冰冰涼涼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著頭頂的房樑,懶洋洋地嘆氣:「太……熱……了……」
現在山庄裡半個人都沒有,連長年駐守的王清也陪著顧東懿去隔壁山頭行醫了。施楷想著院子裡的荔枝樹,心道反正摘了也沒人能吃,更何況王清還特意把冰庫的鑰匙帶走,就是防著他偷冰塊解暑。
施楷扭扭身子,感覺身下的地磚又被他躺熱了,他翻了幾圈,躺到另一側涼快的地方去。這種又熱又無聊的下午,他甚至覺得還不如王清提著他去幹活,至少身邊還有個能說話的人。
躺不下去的施楷乾脆坐起身,開始琢磨怎麼打發時間——是撬開冰庫比較有挑戰,還是去兵器庫摸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來挑戰冰庫的鎖?
於是翻山越嶺、風塵僕僕帶著新成員回來的凌雁翔,一踏進大廳,就和拖著個麻袋的施楷狹路相逢。
「雁哥!!!」終於看見活人的施楷又驚又喜,也不管兩人都是滿身大汗,就要撲上去給人一個熊抱。
「別別別,滿身汗的。」凌雁翔趕緊把人摘了下來,說:「快快快,冰庫鑰匙,要不行了要不行了,太熱了,去拿點冰給我倆涼快涼快。」
「冰庫鑰匙被王清帶走了!」施楷擠擠眼,拎起手上的麻袋說:「所以我剛先去兵器庫裡找些趁手的工具。」
「好樣的,不愧是你。」凌雁翔馬上拎起麻袋另一角,隨即朝保持距離站在一旁、滿臉狐疑的禾韜然說:「來來來,這是我兄弟施楷。楷楷,這是我這次帶回來的,他叫禾韜然,你倆認識認識。」
「呦!」施楷中氣十足地抬手說:「我施楷,雁哥兄弟!」
「嗯,」禾韜然點點頭,加緊腳步走到凌雁翔旁邊說:「你們這是要幹麻?」
凌雁翔撥開被汗水黏在額頭的髮絲,朝禾韜然挑眉道:「走,跟兄弟們去撬鎖!」
「啊?」
冰庫在山庄外緣的一處山洞中,洞穴以花崗岩挖鑿而成,進洞後便能感受到冰塊散發的沁涼氣息。
「哇,這兒太爽了。」施楷忍不住朝著洞穴裡亂喊了一通,並在一陣混亂的回音中,興奮的脫下外衣,只剩一件輕薄的裡衣。
「是吧,你早上都幹什麼去了,早該把這鎖給橇了。」
「王清兩個時辰前剛走的啊!」施楷一邊嚷嚷著,一邊很自然的把火折子塞到兩手空空的禾韜然手裡,後者疑惑的看了看火折子,又神色複雜的看著歡快打鬧的兩人,也只能默默把火折子點燃照亮前路。
山洞深處連光都照不進去,完全把炎熱的溫度隔絕在了外頭,空氣涼爽得像是進了另一個世界。隨著他們的腳步,洞中現出一扇兩層樓高的玄色石門,門上掛著一把古樸的銅鎖,鎖頭看起來堅固無比。
「讓我瞧瞧有什麼好東西能用上!」施楷打開麻袋,摩拳擦掌的接連掏出幾把匕首、短刃、銀針等暗器。
「韜然,你也來瞧瞧。」凌雁翔朝禾韜然招招手說:「你懂橇鎖嗎?」
禾韜然在原地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凌雁翔是在叫他:「撬鎖?」
凌雁翔隨手拿了把銀針,對禾韜然挑眉道:「看好啊。」
接著就是凌雁翔滿頭大汗地在那搗鼓了半天,那鎖卻沒半點動靜,場面一度十分尷尬的只剩下凌雁翔的抱怨聲。
「怎麼回事兒啊?」施楷拿把匕首敲了敲鎖頭說:「要不我把這鏈子切了?」
「切了怎麼鎖回去,你這裡面也沒拿備鎖,到時候冰塊全融了,王清回來非掐死我們不可。」凌雁翔氣惱的想去扯鏈子,一扯卻發現鏈子是鬆的,原來鎖早開了,只是山洞濕氣太重,機關內部生鏽卡死,導致裡頭機關直接卡死。
此時一旁看戲許久的禾韜然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們平常都在忙這些的嗎?」
「也不全是,但今兒特別熱。」凌雁翔頭也沒抬,依然在和施楷研究鎖頭。
這是什麼爛回答?禾韜然仗著兩人沒在看他,在兩人身後翻了一個大白眼,心中暗想:都說千影山庄專收奇人異士,我瞧這是怪人怪事吧。
「來,楷楷你力氣大,你直接拉開得了。」
施楷捲起袖子正要大展身手時,卻見本來站在一旁當背景板的禾韜然,忽然滿臉不耐地上前一步,搶在施楷之前拉住了鍊子,只見他先晃晃鏈子,接著猛的往後一扯,那鎖就在三人面前直接迸裂開來。
「......」
「......」
「......兄弟,厲害啊,有點東西,鎖都直接給你扯斷了。」凌雁翔看了一眼身形單薄的禾韜然,很確定自己剛剛也用了三、四成的力氣,但那鎖卡得死緊根本沒動靜,雖說他也不是真的扯不開,倒是沒想到這禾韜然居然隨便就把鎖給扯裂了。
「......抱歉,我沒控制好。」禾韜然說這句話時,表情看似懊惱,但眼裡毫無悔意。
凌雁翔轉轉眼珠子,裝作無事發生的大笑道:「沒事、我很欣慰你第一天報到就可以跟兄弟們一起體驗罰站的樂趣!」說著,他一把攬過禾韜然和施楷的肩膀,無視前者試圖掙扎的小動作說:「來都來了,咱趕緊進去涼快涼快!」
「呦呼!!!」施楷歡呼著,一腳踹開了冰庫大門。
結果就是三人歡天喜地的進去,最後只有凌雁翔一個人被罰站——因為施楷穿得太單薄、又玩得太歡,出來直接感冒流鼻水,被一同回來的老中醫顧東懿揪著耳朵提進了針灸室。禾韜然作為新人,對規矩一無所知,被凌雁翔拉下水也算情有可原,王清便暫時放過了他。
與兩人一同回來的,還有傳說中的庄主葉觀疏。
此人出現時簡直如鬼魅無聲。禾韜然一個回頭,便見大廳一角多了個人影,似是突然冒出,也似早就在那,只是氣息隱藏得極好。葉觀疏身高約一米六,著實不高,甚至可說是短小精幹。他一臉津津有味的看著王清在大廳怒罵凌雁翔搗蛋不顧他人,两只眼睛眯成一條缝,眼角眉梢带着笑意,隱約透著一抹難以掩飾的狡詐,彷彿這是一場有趣的舞台劇。
他漫不經心地晃進大廳,衣袖隨意捲至手肘,雙手背在身後,他先跑去和被顧東懿提著耳朵的施楷唸叨農園的荔枝可以採收了,接著加入王清碎嘴的隊伍,最後才悠悠走到禾韜然面前:「誒穆......誒你!對、就你,跟我走吧,這兒。」
他絕對是故意的。禾韜然瞇起眼,看著葉觀疏自顧自邁著輕盈的步伐,繞過大廳往中庭而去,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被罵的凌雁翔,後者注意到他的目光,朝他擠擠眼,禾韜然這才提著劍跟上葉觀疏的腳步。
「咳嗯,這個、我還需要自我介紹嗎?這個這個,我就是這兒的庄主葉觀疏。」葉觀疏抓抓腦袋,雖然方才還一副狡黠模樣,一走過轉角只有兩人時,葉觀疏立刻露出尷尬的神情說:「哎呦、我不擅長應付像你這樣的身份的人。」
禾韜然點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繼續帶路。
葉觀疏偏頭聽著遠處傳來王清和凌雁翔的鬥嘴聲,聽見王清被氣到笑出來時,葉觀疏只能面露惋惜之色,招招手讓禾韜然跟上。
他絕對是在惋惜錯過一齣好戲。禾韜然面無表情地跟了上去,心中不禁困惑,這樣荒唐的庄主究竟是怎麼樣的人?這樣一個看似吊兒郎當的人,竟然能讓各方勢力甘心放任他收買人心,甚至還能從當朝最摳門的戶部尚書那裡撈到貿易優先的好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路途辛苦啦,一切都好吧?」葉觀疏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禾韜然穿過山庄,來到主樓中央。他們經過一層,葉觀疏順手拿了些茶水,然後一路登上三樓,推開通往天台的大門。眼前景色豁然開朗,參天巨木圍繞著山庄,巨木之外是連綿的低矮山體,再往遠處望去,便是無盡的山脈。
葉觀疏指著東邊的方向說:「天氣好些的話,從這裡就可以看見瓊都。」
「恩。」禾韜然接過遞來的茶水,卻只是捧在手裡,並未飲用。他腰背挺直,靜靜凝視著東方的遠山。
「你的事情,陸將軍在信裡跟我提過一些。我可以向你保證,千影山庄絕不會將你供出去。」葉觀疏語氣輕鬆,目光卻再次流露出一股玩味的意思:「主要是你哥也挺討人厭的,很難相處。但我也必須跟你把話說在前頭:千影山庄本身不站邊,其他人有各自的考慮我管不著,我只管這山庄人員的安全,出了山庄你們想幹嘛隨便,但在山庄內,就不許搞事情。」
「我明白。」禾韜然嘆了口氣,語氣淡然:「我暫時沒有其他打算,先避過這陣子再說了。」
「好說好說,你來去自如,我也不會給你派差事,信鴿你隨意使用,陸將軍如果有來信我會第一時間告知你。」葉觀疏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說:「那、這個,文親王,我這,該怎麼稱呼你?你應是沒跟凌雁翔說你身份吧?」
禾韜然搖搖頭說:「沒有,私底下喊我本名吧,我跟......今天領我回來的那位凌雁翔說我叫禾韜然。」
「禾韜然?」葉觀疏挑眉,似笑非笑道:「韜光養晦之意?可是有復起的打算?」
「沒有,這是陸岱剛起的,我覺著還行,就用了。」
「沒這意思啊。」葉觀疏沈吟了一會兒,聳聳肩道:「也行,你自己看著辦吧,別把我這千影山庄搞沒了,其他萬事好說,皇家的人情,我不賺白不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