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單翻來覆去,像是可以看透什麼,黃筠凡打量著熟悉的數字,與成績單裝訂在一起的是分發志願填寫單,不清楚這樣的安排是否稱為如意,只是揉揉眼睛,總覺得看起來模糊不清。
李宇度搶過資料,浮誇搖頭搭上不那麼認真的稱讚,擠眉弄眼問:「沒忘記今天要來吧?」
紅著眼眶的女同學不知何時走到兩人身邊,帶著鼻音說:「下一個換妳。」
班導叫號一個個青澀的靈魂,引進小小間的會議室,與其說生涯規劃輔導,還不如學生命名的夢想亂葬崗來得貼切,但她仍和那些被蛻下的軀殼同樣,抱著莫名的希望,在沒來得及想更多以前,敲響了會議室冰冷的門。
親切的招呼穿過本就不厚實的塑膠片,大片白牆和白到反光的辦公桌,班導身上過度飽和的紫色洋裝格格不入,目光被自然綁定在那唯一的色彩上。
「妳不是很喜歡電影嗎?」老師面無表情地問,視線在志願單反覆上下掃蕩。
「太難了。」心虛又篤定。不意外卻失望。
班導掌心的溫度包覆筠凡原本抓著衣角的手:「不管現在決定如何,妳將來一定要出去看看。」
她微微一笑。沒有點頭。
昏暗的街道上,筠凡跟著宇度的每個腳步往前,空氣只剩帆布鞋鞋底與柏油路猶豫的摩擦聲,直到清脆的金屬聲打開那扇鐵門。從推薦清單中找了一部兩人都好奇的電影,儘管兩人的好奇不太一樣。
關燈沒多久,不適感便隨投影幕光線反映在身上,好萊塢怎麼只拍女性裸體?如果換成同樣金髮碧眼的男演員……筠凡構思的巨作還沒喊卡,宇度游移在她雙腿間的手闖入劇組要所有幻想殺青。那是雙稚嫩的手,她甚至懷疑他的皮膚比自己細嫩。
比起被談論和哪個男人翻雲覆雨,還沒將自己全身奉獻給男友,反而更有殺傷力。所有佯裝不知的風口浪尖,她以芭蕾舞姿隻腳踮在由誰蓋出的金字塔頂端,搖搖欲墜。流言蜚語,汗水滑過鬢角,畫出本該滑順的下顎線,停滯在鎖骨,那灘水窪被親噬的瞬間,她頭朝下,跌入谷底。
放映機因過熱而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盯著投影幕上黑白相間的雜訊打出一團迷霧,緩緩背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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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鍾顧的手和李宇度不一樣,一雙慢慢開始長繭的手,粗糙厚實。「鍾顧真的很好」,一路上她都這樣想著,牽著筠凡經過展示用的紅毯,婚禮顧問滔滔不絕的推銷,腳步不自覺被放慢。
筠凡看著手機提示新訊息的綠色LED燈亮起,是導演助理正催促回覆信件,她的第一件海外劇組邀約。提示燈持續閃爍著,鍾顧溫柔喚了她的名字,視線順勢看向並排展示的紅玫瑰捧花,屋外猝不及防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
她微微一笑。沒有點頭。
她再次走進霧中,像在躲避總是未經許可便普照世界的陽光。白霧在模糊間勾勒成蕾絲,容貌到身軀冠上男人熟悉的馬賽克。
等各種人聲終於以不同理由推出門外,她坐在終於暫時清靜的新娘化妝室。緩緩拉起在地上開出雲朵的白色裙擺,褪下將雙腳禁錮高處的紅底高跟,十根腳趾出獄後掙扎地吸著不再潮濕的空氣。換來的釋然,不怎麼舒服的那種。
她摸了摸幸好還沒壟起的小腹,彷彿被什麼召喚,打開了一旁的白色下懸窗,外面霧氣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