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晨的台北地下街光線昏暗,街尾幾間餐廳帶來的油膩氣息再經過一夜的折騰後也依舊殘黏在空氣之中,消散不去。地下街彷彿像宿醉的早晨,睡眼惺忪、蓬頭垢面,和附近幾家光鮮亮麗的百貨公司成了強力的對比,卻又和火車站周圍略為老舊的街區有些相稱。
對絕大多數在早上來到地下街的行人來說,這裡只是北門站和台北車站的聯通走道。兩旁的商家在中午前是不會開門的,自然沒有駐足停留的必要,行人僅僅是快步走過,希望在下一班車到站前穿過這條冷清又冗長的地下道。
但對一群人來說,在那五年間,地下街代表著另一種意義,一種值得在禮拜六早上聚集的寶貴回憶。
對2015年3月14日的我來說,第一次踏進台北地下街,心中緊張到沒有餘裕注意周遭的景色。我自己一個人在桌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從包包裡拿出N3DS,手顫抖著抄下隊伍表。我很早就到了,而隨著地下街的燈一盞一盞打開,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人在附近的桌子坐下,一個一個掏出他們N3DS,我第一次看到其他人跟我有一樣的掌機、玩一樣的遊戲。那天是台灣第一次由玩家自主舉辦了官方認可的寶可夢比賽,最後報名人數來到127人上限,擠滿了地下街廣場。
第一次參加比賽不盡人意,三勝四敗,對自己的表現頗失望。我也沒有在比賽現場找任何前陣子在網路上認識的朋友認親,而是自己一個人坐著,把剩下的八強淘汰賽看完,然後便默默離開了會場。
明明是如此黯淡且微不足道的一天,卻改變了接下來我的十年。
對戰桌前難以抑制的心跳、隨著腎上腺素而打冷顫的雙手、勝負後的懊悔感與不甘心,這些感受無論我參加過再多次比賽,都不曾消褪。而在那個時候,更是完全盤據了我的心思,心裡頭不斷想著,啊,要是那時候那麼打、那樣選擇,是不是就贏了呢?這樣的想法驅使著我,下一次比賽也要繼續參加,把它討回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從國三畢業開始,一路到大二那一年,每隔一兩個月就會有一個週六早晨,懷抱著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的心情,回到地下街。這次要帶什麼隊伍呢?這次的表現怎麼樣呢?下次的比賽是什麼時候呢?離WCS資格還差多少呢?
直到後來,寶可夢在台灣越是流行,比賽卻反倒越是變調了。比賽主辦權利被官方收回,比賽自然而然再也不會辦在地下街這種狹小的地方了。比賽場地變成了豪華的大展覽館,舉辦頻率便相對縮水,每個月一次的聚會變成一年一次之後,沒什麼機會賽後和對手多聊一聊,也沒辦法打起精神期待下一次的比賽。明明是一樣的遊戲,但感覺好像哪裡變了。
如今當我再次無意間路過地下街時,一股伴隨著腎上腺素的緊張感還是會湧上心頭,即使我知道,都結束了,心中某處仍想回到那時候,再一次重新體驗那種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