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老先後而去之後,家的空間又變大了,也寂寥了,尤其在無話可說的日日夜夜,
陰晴圓缺的歲月中,形成一個獨特又不失完整的家,一個人縱然有某種殘缺,
也不能否定及尊重,何況世無完人,可有不迷惑之人?可有不老舊之屋?
記憶裡的土角厝瓦(平)房,在庄仔頭還殘存著幾間斷壁殘垣破落的遺跡,
其他的曾經左鄰右舍,或是姑婆阿姑外公母舅姨丈們的紅磚灰瓦,
改朝換代般的已飛灰湮滅於歷史的長河裡,漸漸模糊於偶思的印象中,
就連那終年赤著腳的老家,也像一盆金紙燒得只剩幾片未燃殆盡的殘角,
兒少的親歷於回想中也難以復原全貌,只有片段的,難以排序的,人事物如似模擬,
彷彿這樣如此這般……
除了親人,那些角色較為突出,便是苦命的、放蕩的、冥頑不靈的…….
吹笛抓龍的盲老,趕鴨母的村內首富,
穿著木屐帶著草笠蹬著腳踏車收買歹銅舊錫的足殘者,身經質的木匠師,
愛捉弄小孩的廟公,海防兵仔營內那一群生離死別離鄉背井的老芋仔,
擔著米粉羹豬血湯灌粉豬肺的駝背老伯,一手扶著頂著方塊板,
一手握著腳踏車把柄戴著黑框眼鏡的阿桐伯,從小鎮過了橋頭便呼喚著:
豆腐;豆腐喔!還有不時兩眼血絲的酗酒家暴者,一輩子的賭徒,
淪落花蓮基隆煙花執壺賣笑的可憐戀花,流浪天涯的乞者,文瘋武瘋的肖阿花........
像戲台上扮演著紅塵凡間群生相,只是他(她)們大都是在黃土之下,
才能卸下妝走出戲文。
那是個看似龍蛇雜處混亂複雜其實是很單純的年代,因為貧窮,
所以只是想過個好一點的日子而已,也因為是均貧,所以才單純又質樸。
父母生前結結實實蓋了三次房子(他倆的能耐只是島國千萬其中之一而已),
一個討海人,一個擔葱賣菜賣魚生育七個兒女的平凡夫妻。
大家都說經濟重在成長,時代在進步了,家家戶戶不僅小康也富裕了,
但是,房子買不起,孩子不敢不願生,往昔的夜不閉戶已成神話…..
這樣的時代真的進步了嗎?
在楓樹下,癡望著一身半是墨綠半是酒紅的五爪之葉,本是同根生,何以如此殊異,
我只是欣賞著美麗,何必去探索淵源。
20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