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的燈光透窗而入,隔著她的窗我的窗還有一道狹弄,淡薄的浮白使斗室曖昧混沌不
明,夾雜著幽冥絮叨的語音和收音機收訊不良斷斷續續的口齒不清與曲聲悠微,
排水溝像小橋流水散蕩著上氣難接下氣的嘩啦夢囈,
還有不知哪房哪樓搬重物偶發的撞擊迴音,如似不經心觸動的琴鍵,
而斜對面麵坊的小狗,趁勢搖旗吶喊不甘寂寞吠的興高采烈。
以為醒在曙光乍現黎明即起,一探廳堂掛鐘,我又醒在12點。
無聊寂寞孤獨我怎麼不覺得,上個廁所抽根菸,灌幾口開水又乖乖躺下,
兩件薄毯由上而下覆蓋,焉能不憶念父與母。彈簧床雖舊,睡過就有溫度,
不可量不可測的暖意;有情的淚水,不只是碳水鹽分化合物,我只想著,
父母已在另個時空異世界,已非俗世塵勞病頹之人,那也是我心願的歸所。
年假第一天,平日多少有在打掃,但不清潔點什麼好像於過年過節說不過去,
望之彌高的天花板列為首選目標,端來鋁梯架高,一桶水一塊抹布,登高比自卑,
雙腳顫顫危危的踏上,使沒兩下子方知今不如昔矣,氣虛腳乏眼花撩亂搖搖欲墬,
一手撐一手搆擦著花紋板面,時左時右交遞開弓,忌憚著常因不自量力致發慘劇的案例,心存警惕,一回迴上上下下的不甘心不服輸,末了理智勝過英雄主義,
只攻克半壁江山,另一半,後會有期。
本來於下往上望還滿乾淨的,一上去才看清楚了隙溝間的汙漬,所謂因距離有了美感,
也因距離認清了醜陋實境,其實不貼近一瞧,也就不見,也沒妨礙到什麼,
但當看清楚了便有掛念與欲動,如是胎記長在屁股上與臉上的差別待遇。
雖是虎頭蛇尾,但適可而止也算合於中庸之道,
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盡動彈不得確非明智之舉,只是不免感嘆爾後我還能爬得上去嗎?
妻卻回說:那你不會請人來打掃?
一副少奶奶手不動三寶嬌貴的嘴臉尊容。
我只是隻寄居蟹,我父我母從茅草屋瓦厝建置到今之樓房,可說經濟奇蹟,倆老呢,
離殼仙逝留給了我,我呢,暫駐一下吧,總有一日如父母等同佈施於後代,
不管親或不親,等閒視之。
慘綠少年極欲脫離家庭的壓抑與晦澀,由貧窮而延伸瀰漫著的惶惑;但單薄的我雖有叛
逆的性格卻缺乏行動的勇氣,總之依賴著躲在家的保護傘下,渾渾噩噩不之所向。當
我日益累積出行動的慾望時,首次離家遠赴嘉義朴子時竟是為了那早已澆熄的渴望健全
之軀,重被挑起熾烈之火,兩個月的暑期療治,乘興而去,大敗而歸,
而與初戀的訣別併入在吉他、民歌、古龍與酒的另類療傷止痛的聖品良藥中,
自我放逐於村野道德之外,也許是海之子的基因作祟。
隔年也在暑期,四人往桃園同學親戚開設的垃圾廠做分類回收打工,在必須耳朵塞著棉
花於機器輾切塑膠管的尖銳吼聲中,在堆積如山骯髒不堪的各類回收品中挑三揀四汗流
浹背,下班回到宿舍,四人往往就是米酒與花生蠶豆酥豆干片做晚餐,只是沒多久,
我的腰閃到了,一路由同學攙扶護送回家,自食其力在羽翼未豐時,談何容易?
畢業後整整一年龜縮在家,最後還是母親看不下去,帶著我去找本是同村嫁給板橋甚麼
新村老芋的的老鄰居,央她找工作,結果在她家睡了兩天兩夜一樣大門不出,
逼得她拖我外出四處求職,方在一家球類加工廠安頓了我,可我思鄉情重,
做了個把月便藉口逃之夭夭。
眼看別人的離鄉背景雖是艱辛,大都一氣呵成,多少創就一番事業,
再不濟也闖個三年五載,雖不得衣錦榮歸,至少他/她們曾「混」過,混過異鄉漂泊,
熬過千錘百鍊,或不成鋼成鐵至少也是一塊料。
20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