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斗笠口罩手套的葡萄阿姨又再花磚牆外一邊拔草一邊咒罵著。
我避開她的身影,老覺得那咒罵聲是衝著我來的。
蹲於花枝間,驀然發現綠長條尖葉邊開出一朵鳶尾花來,
而原本該是一身華麗翩翩粉白雪麗的小桃花株上卻是一兩朵襟上插的綴飾而已,
果然是個暖冬,未曾有波像樣的寒流,聽大哥說,今年捕撈鰻苗季提前結束了,
而個把月裡每一船組都有一兩百萬的收入。
女人回娘家去了,所以可以很放縱的奪回主臥室的操控權,以慵懶頹廢的躺姿手握遙控
器,從洋片的金錢世界到雍正帝國,時間原本可以這樣子的過,不去想煩惱事,
尤其是已經報廢的機車,我卻迷糊的再繳了兩年的強制險,
而新車的保單早就被我丟進了資源回收車裡,其他的好像沒什麼可煩的了。
昨晚初四,依往例仍是大哥做東,宴請兄嫂姊妹回娘家,娘的家,阿母的厝,
所以又醉了,原來葡萄酒也會醉人。
精神有些恍惚,還好能吃得下東西。
第八天也就是初五,各一大袋的垃圾與回收物,仍舊於午後候著愛麗絲開著垃圾車光
臨;四天的累積,尤其是蝦蟹殘骸特臭,家家戶戶皆翹首殷盼那似子母又似夫唱婦隨的
垃圾車,來收拾人間年後的殘局,它們全都像是與情人做愛之後擦拭過後的衛生紙,
毫無性感,只有厭膩。
庭院水泥地上公貓正咬著母貓的後頸喵喵呢喃春情交配著寂寞午後的百無聊賴。
我看不清楚葡萄阿姨的身姿容顏,她只剩一副輪廓,像遠處朦朧的山丘;
然腦海裡浮現的是小時候她黑髮垂腰瓜子臉上鑲崁著兩顆烏溜溜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映著一身纖細白皙的風情,像微波細浪輕擺著,拂拭著柔軟的沙灘與貝殼的性感情人。
她怎麼瘋了呢?是遺傳了伊阿母肖阿花的症頭?還是……?
情夫死了,身為一世的情婦到頭來白髮蒼蒼孤零零回到這個空蕩蕩的故居,
倚門望閭無分畫夜的指天罵地,如似天地不仁左鄰右舍都虧欠了她,全負了她。
紅塵豈非易行?每個人的前胸後背都懷著擔著大大小小的籮筐,筐裡滿是辛酸苦辣滿是
曲折的故事,每當憶起思及而出現的,往往不是哆啦A夢百寶袋裡所拿出來任何一樣的足
堪驚喜,反而是,雖經多年過去也會讓人刺痛到微顫的往日情懷。
貧窮的年代,能有選擇是奢侈的夢想,而往往我們連怎麼選擇都不知道,
甚或知道了也不敢妄想,一個夢,剎那的念想,恆像青春的夢遺。
沒有不老的嬌容,沒有永恆的情人,沒有永遠的擁有,沒有永生的神話,
只有不生不滅的自己;我這個我,生前不是我,死後沒有我,目前存在的我,
是個逗點,是個音符,是滴雨,是片流雲,是陣風,是個屁,最好放了輕鬆。
終於把日曆上腥紅的阿拉伯數字撕到藍色的星期一,明日開工,
起錨的船準備離開泊岸再啟往,船的前程與歸依不在港岸,而是在未知的汪洋。
2019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