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歐尚恩父母結婚二十週年的慶祝會。
宴會廳裡賓客紛紛嚷嚷、門庭若市,十七歲的歐尚恩卻獨自隱身在偌大的花園中。
結婚二十年的確值得慶祝。歐氏夫婦在商言商,重視人脈,這理由最適合把能呼風喚雨的有力人士都邀約一堂,趁機套牢與各企業的合作關係。
所以夫妻倆大費周章、宴請賓客,也順便幫自己的企業宣傳哄抬。
年輕的『鳳凰航空』今年度交出漂亮的成績單,收益與支出打平,以不滿十年的航空公司而言,真是不簡單!
自己的父母結婚二十年自然是喜事,但歐尚恩就是開心不起來。
十七歲的他,有少年清瘦的身型,也飆長到176公分,算是高挑。
媽媽說他小時候有著可愛的鵝蛋臉,卻因為長年在國外讀書、課業繁重,吃少睡少,臉頰的兩側略凹陷,變成有點冷酷的長臉。
他有著一雙少女夢寐以求的水亮大眼,卻被厚厚的鏡片遮擋。他曾經在圖書館摘下眼鏡休息時,被鄰座的朋友稱讚他纖長的睫毛很夢幻。
「那有什麼用?接管我爸的企業又用不到。」被同學圍著仔細打量,實在尷尬,他趕快又戴起眼鏡。
心頭卻飄過一絲失落。
在這個家,從沒有人注意過他漂亮的雙眼。
在他爸爸媽媽親手建立的王國中,能力、金錢、與權力,才是被值得珍視的條件。
歐家很忙碌,也很疏離。
爸爸媽媽永遠為了事業在忙碌,歐尚恩也為了將來能接手父親的企業,從小開始準備,早早就鋪路。
偶而還是有行程填不滿的日子。
當一家人坐在餐桌上,一頓飯說不到十句話。幾分鐘後,話題就會自動切換成公司裡的人事調動、資金往來流向。
比較『溫馨』的主題是關切歐尚恩的學業。
父親歐啟元問:「老師有沒有說?以你的程度,是否有機會申請到長春藤聯盟的學校?」
歐尚恩低頭,用叉子戳玩著盤裡剩下的牛肉。
「老爺,吃飯別談功課。你瞧少爺最近瘦很多呢!」老傭人石嬤嬤趕緊轉換話題。
「小少爺喜歡海鮮對吧?這清蒸石斑要趁熱吃!多吃點,吃不夠,嬤嬤再去弄!」
身旁的傭人比家人還多,互動比家人還熱絡,歐尚恩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有血緣的親族,反倒是陌生人啊。
這種感觸,在今天父母的二十年磁婚慶祝會上,越發強烈。
父母親對外人、永遠比對自己熱絡。
該是一家人團聚,慶祝的重要里程碑的日子,還得陪笑臉對外應酬?
難道這就是自己未來要過的生活嗎?歐尚恩感到迷惘與無助。
一陣窸窣聲靠近,一個穿著粉紅蓬蓬裙的小女孩穿過矮灌木的圍籬,現身在他面前。
「馬麻,這裡有一個葛格耶!」她扯著嗓門大叫。
不習慣人類幼獸的喧嘩,歐尚恩起身,轉身要走。
「吵到你了?真是抱歉。」小女孩的母親現身,「甜兒,過來!妳吵到哥哥了。」
「我不要!」小女生兇巴巴地對母親插腰,「我要跟大葛格在一起!」
那小女孩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腿,像隻小無尾熊死死掛住不放。
「這……」歐尚恩手足無措。
「對不起!小孩就是愛胡鬧。」小女孩的母親再次向他道歉。「大哥哥不喜歡妳吵,跟媽媽回去。」
她母親越想制止她的踰矩的行為,她就越張狂。
「我!不!要!」她扯開嗓子大哭,「我要跟葛格在一起!葛格你才沒有討厭我,你喜歡我,對不對?」
被小女孩抱住時,他就已經整個石化!聽見她童言童語的告白與威脅,歐尚恩頭皮上發麻的電流到處亂竄。
他只想問:這小孩是哪裡來的?
「哇!」等不到心儀的大葛格回應,小女孩哭得更兇了。
「甜兒!妳再鬧媽媽就要生氣嘍。」
此招無效,只會增加對方哭泣攻擊的指數。
到底是什麼情況啦?歐尚恩搔搔頭,思考片刻,抱起小女孩。
「妳好輕唷。」第一次抱小孩,歐尚恩小心翼翼。
當小女孩稚嫩嬌小的掌輕輕覆蓋他的心窩,他連聲調不知不覺放溫柔。
「妳叫甜兒?妳幾歲?」
「四歲。」她的雙眸黑不見底,水靈深邃,淺淺一笑,把歐尚恩的魂都吸了進去。
好強的戰鬥力!十七歲的少年郎深吸一口氣。
「四歲是大小姐嘍,亂哭亂鬧一點都不淑女。」
「葛格喜歡淑女嗎?」
「每一個男孩都喜歡淑女,很有氣質的那種。」
「那我也要當淑女,讓葛格喜歡!」
「喔?」他忍不住微笑。
「不好意思,小孩子就愛亂說話。」甜兒的媽媽有點慌張,很介意女兒的舉止不當。
在商界,企業的大小就是權力的階梯,壁壘分明,儼然是新型態封建社會。
「沒關係。」歐尚恩發現他一點都不介意,還有點喜歡被她糾纏的感覺。
小女孩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果,是剛才從宴會廳摸來的喜糖。
「甜兒最喜歡巧克力,一顆給我,一顆給你。」她把糖塞到他的嘴邊。
歐尚恩不特別喜歡吃糖,尤其他媽媽一直堅持過多的糖份會影響孩子在課業的表現,所以歐家除了做菜的糖,什麼零嘴都沒有。
「好不好吃?」小女孩很在乎歐尚恩的反應。
「好吃,很好吃。」他鏡框下的眼角變得潮濕。
入口的甜剛開始有點膩,隨著體溫開始擴散,糖的甜味似乎填補了他心靈乾涸的縫隙。
「葛格為什麼哭了?」小女孩水靈的瞳孔清楚反射歐尚恩的倒影,與她滿滿的關懷。
歐尚恩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攤開她的掌,把她掌心的巧克力取來,餵到她嘴裡。
「因為太甜了,心就會融化。融化的心,會從眼角流出喜歡。」
女孩弩弩嘴,她從小被媽媽說成巧克力殺手,也從沒吃糖吃到哭啊。
大哥哥也太怪了。
不是糖果甜。是妳的甜融化了我。歐尚恩在心中腹誹。
「葛格喜歡糖,甜兒長大以後賺錢,要買很多糖給葛格吃。」她以為自己發掘了大哥哥的喜好,決定加倍討好他。
這句話應該要男生說吧?但從小女孩的嘴裡說出,歐尚恩的心尖又來一陣痠軟。
他撫摸她的頭髮,她的髮有點打結,但是好細好軟,冰冰涼涼,摸起來好舒服。
歐尚恩花了一些時間,把她的髮梳理開。
「只要妳喜歡,什麼都好。」
「我們家甜兒似乎真的很喜歡你呢。」女孩的媽媽在一旁微笑。
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得意。
十七歲跟四歲是永恆的平行線好嗎?伯母妳馬差不多一點……
歐尚恩的心裡卻是失落。
帶給自己幸福感覺的人,距離竟是如此遙遠。
宴會廳突然響起一陣歡呼,接著又是拉砲響。
「也該回去了,我爸媽可能要致詞。」歐尚恩提議。
這是宴會的高潮,要是錯過,不知道會被他們數落多久。
女孩的母親點頭覆議,「甜兒過來,大哥哥也要去忙了。」
「伯母,我可以牽甜兒走回去嗎?」
「當然啦。」看著另類差距的兩小無猜,甜兒的母親笑瞇著眼。
「葛格,以後你也要牽我走紅地毯唷。」
「好。」
「一言為定,我們打勾勾!」
「打完勾勾,妳還要親我一下,合約要蓋印章才有法律效力。」
當眾誘拐未成年少女對嗎?十七歲的歐尚恩手法也太熟練了。
溫暖的、輕柔的、沒有慾念的印記,蓋在十七歲少年的臉龐,還留下巧克力香味的口水。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如果妳長大還記得的話。
歐尚恩看著懷裡四歲的小情人,猜想她長大後的模樣。
結果,他們都遺忘。
只有當空氣裡飄過巧克力香,他才會偶然想起,曾經有一個四歲的小女孩,用她的甜,融化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