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利維坦
難道自己往後餘生都要看守一具屍體嗎?
「我開船過去。」洪傑指著前方岸邊的一道斷牆,這一帶靠近基隆海口,沒有殘存完整的建築物。
「我們躲到利維坦離開。」洪傑說,「再繼續前進。」
洪傑拉開窗簾布,蓋住船身與兩人一屍,與陳承一起閉氣裝死。
砰。砰。利維坦的每一步都激起波浪,波浪拍打著小船,小船上下顛簸,顛簸同時潑海水進來,沾濕陳承的褲管和衣袖,濕冷的觸感黏在他身上,提醒他此時冬天,太陽的溫暖照不進無情的大海,水面下蟄伏著啃人骨的怪物們,明天,待會,或下一秒,牠們隨時可能突然出現,把自己吃了。
就像回到石獅山,但是這次沒有援軍,自己打光了子彈拿起匕首,匕首很快就折斷了,前方還有海狗跟鐮螂,還有毒蟲跟蜂群,還有......
陳承手指被捏了一下,是洪傑。
「好可怕,」陳承心想,「我的腦袋怎麼了?」
又有更多黑暗的念頭浮現,羞恥的可怕的悲傷的絕望的,不斷質疑陳承。
「利維坦的精神壓力?」陳承心想,「不能輸給牠。」
陳承小心咬破嘴唇,血的鐵銹味擴散舌尖,痛覺讓他分散注意力,腦袋裡的噪音小聲許多。
但隨著小船晃動加劇,陳承適應痛覺的速度有點太快,負面情緒的浪潮又要檔不住了。
「用魔法打敗魔法。」陳承心想,「我得想些快樂的回憶。」
說到快樂,首先是慧玲姊送給陳承的花圈,那是他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青姐掀開上衣露出隆起的肚子,說陳承快要當哥哥了;
鋒哥帶上他掃蕩故宮的海狗窩,那是他第一次實戰射擊;
孫老師第一次找給他看油管上的飛機影片,「一輩子要坐一次飛機。」孫老師那時候說,「航空是人類科技的結晶」;
當陳承為了證明自己聰明,作弊把魔術方塊拆掉再重組,洪傑看穿他作弊,卻沒有責怪陳承耍小聰明,而是誇他懂得突破常規。
這是陳承第一次被稱讚。
洪傑說哨站不需要數學天才,而是兼具思考與執行的人才,因此帶他離開深山裡的孤兒院,加入內湖哨站的大家庭。
「今年五月就滿兩周年了。」陳承想,「鋒哥說會做『鐵板燒』,聽起來就很好吃!」
陳承笑了,他突然一點都不在意利維坦,海獸或陽明山上的爭吵,他只想跟家人們吃飯,就像前幾天四個人在野柳紮營。
陳承心裡一鬆,悄悄掀開布的一角,看看利維坦距離多近了。
利維坦就在牆的另一邊。
螞蟻看不到人的全身,只能摸索人的腳掌;同理,陳承透過牆的破洞,只能觀察利維坦的一小部分。
利維坦身上有一片岩石質地的鱗片,鱗片上長著苔癬卡著海草,如樹皮般凹凸不平,累積無數朝夕的磨痕,其中有道斜劈的傷痕最為明顯,傷口平整,絕非天然形成,只可能是人為的。
光一片鱗片,就比陳承大,而利維坦又長幾片鱗片?
「太大,」陳承想,「真的太大了。」
如此龐然大物,卻安靜移動,沒有踩出巨大的腳步聲,只有水流推擠著船身,牆體傳來陣陣搖晃,撒出磚瓦與泥屑。
「跟地震好像。」陳承想,「這種怪物也算海獸嗎?」
利維坦繼續移動,陳承透過那牆孔看的鱗片也是一片接著一片,正當他覺得不會有其他變化時,黑溜溜的眼珠子隆起利維坦的外皮上。
眼睛、鼻子、嘴巴、與平展的耳朵。
陳承嚇到精神斷線、心臟驟停 ── 雖然是誇張的說法,但他腦袋一瞬間死機,什麼都動不了,什麼都想不了。
等到回過神來,陳承已經縮回窗簾布下,繼續裝死,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剛看到什麼。
「那是人臉,不,是人魚臉嗎?」
傷口方正、新鮮,沒有長年的綠藻與刮痕,本該長鱗片的地方,鱗片被人為拔掉,烙印上一張臉。
那些人魚臉還活著嗎?
公主下令把臉上去,才激怒利維坦?
或許人魚從利維坦出生的,那些臉是小人魚?
瘋狂的靈感在陳承左右大腦玩拋接,直到船身回穩,水流平緩,利維坦漸行漸遠。
洪傑掀開蓋住窗簾布,「陳承,你剛剛是不是有偷看?」
陳承解釋後,洪傑皺著眉頭,「原始人第一次看到電視螢幕,很多還以為箱子裡藏人。指揮型利維坦操縱海獸的原理,看來也很簡單。」
陳承聽懂了,但他不想聽懂。「現在怎麼辦?」
兩人端詳著公主蒼白的面孔,沒看出任何端倪。
「她應該有留下線索,或留下以為我們能注意到的線索。」洪傑說,「先繼續前進。她要我們到海邊,肯定有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