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天山重雪,塵世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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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畔,水氣氤氳,暮色初沉。矮坡之上,工匠們來往穿梭,鑿木聲與呼喝聲此起彼落,一座莊院雛形已現,雖仍未完工,卻已顯出氣勢。坡頂立著一名紫衣男子,負手凝望,身形修長挺拔,面色淡然如水,唯有一雙眸子深邃如寒星,靜靜審視著腳下這片新立根基的土地。


身側,一名身著錦袍、體態豐滿的商賈陪笑而立,眼中滿是討好之色,小心翼翼道:「袁公子,此莊規模依您所示,選址也極為妥當,不知可還滿意?」


紫衣男子未曾轉身,淡淡道:「再觀察些時日吧。」聲音平靜,卻不容置喙。


正此時,一名家丁自坡下疾奔而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道:「莊主!洞庭湖的松風派與洞庭幫兩派人馬到了,說是要與莊主談談兩湖開山立派的規矩……」


紫衣男子嘴角微微勾起,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卻冷淡如霜。此人正是出自逍遙劍派的袁靈,只見他目光微斂,似是思索片刻,隨即緩緩道:「也好,讓他們明白,這兩湖之地,究竟由誰來立規矩。」


語罷,他抬步而行,衣袍隨風微動,從容往山前而去。


山前,人聲鼎沸。


洞庭幫與松風派人馬分據左右,兩派人皆是義氣昂揚,顯然來者不善。洞庭幫眾人各持兵刃,目光凶狠,而松風派弟子則是神色沉穩,隱隱與洞庭幫遙相呼應。


人群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踏步而出,滿面紅光,鬚髮如鐵,手中豹頭大刀猛然一震,只聽「嗤」的一聲,刀刃劈空,勁風呼嘯,竟將空氣震得發出低沉爆響!


「在下洞庭幫幫主——豹子頭黃風!」壯漢聲如洪鐘,冷笑道:「聽聞袁莊主要在這兩湖之地開山立派,我等特來相助,免得莊主誤了規矩!」


袁靈步伐未停,舉步上前,悠然拱手,語氣平和:「武林同道來訪,袁某有失遠迎,在此先行一禮。」


黃風聞言,目中掠過一抹輕蔑之色,哼道:「好說!只是兩湖之地向來由我洞庭幫與松風派何掌門共掌,外來之人若要立足,理當拜過碼頭。大禮不必,每月孝敬些許,便可保莊內平安無事。」


話音剛落,洞庭幫眾人已哈哈大笑,顯然並未將袁靈放在眼裡。


袁靈目光微動,落向松風派人群中一名老者。那老者鬚眉皆白,氣度沉穩,負手而立,顯然便是松風派掌門何人豪。何人豪神色不動,既未附和,也未反駁,顯然是意在觀察。


袁靈嘴角笑意更深,悠然道:「原來如此,意思是說,要孝敬兩位前輩?」


說罷,他微微拂袖,似笑非笑:「如此說來,尊長受禮當入堂奉茶。黃幫主,依照江湖禮數,便請你入我廳中,奉上一盞熱茶,行個孝道,說不定我心情一好,還能點撥你兩招。」


此言一出,剛才還在大笑的洞庭幫眾人登時噤聲,面色驟變。黃風鬍子亂顫,怒喝:「好個狂妄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我洞庭幫的刀法!」


語罷,他已大喝一聲,豹頭大刀夾裹雄渾內勁,猛然劈下!


這一刀氣勢沉猛,勁風呼嘯,刀未至,鋒勢已壓得地面草木微顫!


袁靈淡然側身,劍光一閃,輕輕格開這霸道一擊,劍身穩若泰山,不帶半點遲滯。


黃風心中微震,暗忖:「好快的劍!此子不簡單!」


當下不再留手,暴喝一聲,十八路金剛刀展開,只見刀光翻飛,剛猛迅疾,霸道內勁層層遞進,彷彿暴風驟雨,席捲而來!


然而袁靈步履從容,長劍游走如靈蛇,時而輕輕點刺,時而舉劍上撩,劍勢靈動飄逸,彷若行雲流水,在黃風狂暴的刀勢中游刃有餘,步步牽引。


黃風越打越心驚,發覺自己刀招雖猛,卻如泥牛入海,每每攻至要害,便被對方以奇異劍勢牽引而去,轉瞬便落入對方節奏之中。


「不妙……此子劍法詭異,竟能引導我刀勢……!」


正驚疑未定之際,袁靈劍光微閃,忽然一變!


「鏘!」


一縷鋒銳劍氣破空而出,直點黃風腕間要害!


黃風驚駭之下,急忙收刀後撤,然而腕間已是一涼,鮮血滲出!


「啪!」


豹頭大刀跌落地面,發出沉悶響聲。


四周登時死寂。


袁靈長劍輕指黃風,神色淡然,語氣平靜:「黃幫主,這一盞奉茶之禮,你看是行,還是不行?」


黃風面色青白交錯,額上冷汗直流,良久,終是咬牙抱拳,低沉道:「袁莊主劍法高絕,在下甘拜下風!」


松風派眾人見狀,皆是駭然,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何人豪。


何人豪垂手微搖頭,沉聲道:「少俠劍法驚人,老夫自愧不如,這便不必比了。」


袁靈微微一笑,將長劍緩緩歸鞘,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語氣淡淡道:「很好,那麼——從今日起,這兩湖之地的規矩,便由紫雲山莊來定上一定。」


於此同時,遠在隴右道的另一端。大雪紛飛,銀裝素裹,覆滿天山巍峨的群峰,天地之間唯餘一片莽莽蒼蒼。寒風挾著冰雪呼嘯而過,彷彿在低吟著遠古的絕唱。山巒之巔,兩道人影佇立於皚皚雪地之中,猶如嶽嶽孤松,在這蒼茫天地間顯得渺小而堅韌。


其中一人,鬢髮染霜,身著灰色長袍,衣袂隨風飛舞。此人便是天山逍遙劍派掌門袁沖,雖年逾四十,卻眉目如刀劍般凌厲,目光深沉如古井,透著難以言喻的威嚴。他負手而立,一柄長劍垂於雪地之側,劍未出鞘,卻已然暗藏萬鈞之勢。


袁沖對面立著一名年輕人,年方一十六,素袍曳地,氣息中帶著幾分青澀。他額角沁滿汗珠,順著面頰滾落,滑過劍眉與俊朗的輪廓,與冰冷的寒風相映成對。少年雙目炯炯,注視著面前的掌門,雖面露謹慎,卻掩不住眼底的執著與求索之意。


「劍,乃心之所化,亦是天地之鑰。」袁沖沉聲道,聲音低緩卻鏗鏘,猶如玉石相擊,回響於天地間。「心若亂,劍必失;心若定,劍亦如臂指使。今日,我教你的,不僅是劍法,更是如何讓心隨劍而動,劍隨心而行。」


少年拱手而拜,目露敬意:「兒子明白,請父親賜教。」


袁沖微微頷首,腳尖輕點雪地,身形如一縷浮雪般飄然而起,輕盈中透著無法忽視的凌厲。他長劍出鞘,一道寒光隨之乍現,霎那間,劍勢如風雪般流轉天地,軌跡渾然天成,輕靈而飄渺。


「看仔細了,這一式名為‘開天蓋元’,乃天元劍法的起手式。形似開天,意如問道。」


少年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觀察袁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緩緩舉劍,試圖模仿那劍光的流轉之意,然而劍勢剛起,便顯得僵硬而沉滯。袁沖見狀,身形一動,輕輕一指點在少年的劍背,劍身隨即震顫,發出一聲輕鳴,宛如驚鴻掠過。


「你的力道尚可,卻執念過重,心意不通。」袁沖收劍而立,目光如炬。「記住,劍者,無聲無形,當如風雪飄逸。天地有道,劍意亦應隨之而動,方能入‘逍遙’之境。」


少年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目,感受著冰雪鋪面的寒意與天地間的清冽之聲。他屏息凝神,手中長劍隨心而動,當劍光再現時,已然如雪影無痕,輕靈自如,卻暗藏凌厲之鋒。


袁沖見狀,微微頷首,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不錯,這一劍已有三分‘逍遙’之意。」


寒風繼續呼嘯,雪花依舊飛舞。這一日,袁沖立於天山之巔,傳授劍道;少年袁塵於雪地中初悟劍意。一片銀白之間,父子二人的身影漸次被大雪掩蓋。


江南春色正濃,柳絮如煙,花香四溢。蘇州城內最負盛名的悅來客棧,三層高的酒樓上,江湖豪客雲集,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一張八仙桌旁,幾名身著華服的漢子正高談闊論。其中一人放下酒杯,壓低聲音道:「各位可曾聽聞,近日天山逍遙劍派出了大事?袁氏兄弟兩人似有爭執,已然分家,其中一人於兩湖號召武林豪傑,意欲上天山討個說法。」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聽說天山武學收藏甚豐,不如咱兄弟三人響應,也撿個漏。」第三人笑道:「哈哈,若能趁勢與袁氏結交,豈不是在江湖上橫著走?」


他們的談話引起了鄰桌一名身著青衫頭戴斗笠男子的注意。男子微微抬頭,露出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冷冷道:「逍遙劍派豈是爾等宵小可以妄議的?」那幾名漢子聞言,勃然大怒,其中一人拍案而起,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此放肆!」另一人也站起身來,指著斗笠男子道:「你與那袁氏兄弟有何關係?」


斗笠男子冷哼一聲,淡淡道:「逍遙劍派立足天山,俠義之舉名滿天下,豈容爾等在此胡言亂語。小心多言失了性命!」那拍案而起的漢子怒道:「好個狂徒,兄弟們,教訓教訓他!」話音未落,三人同時撲向斗笠男子。


斗笠男子身形一閃,避開了迎面而來的拳頭,右手如電般探出,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微微用力,那人便痛得跪倒在地。另一人見狀,揮拳直擊斗笠男子面門,斗笠男子側身避過,左手反掌拍在那人肩頭,那人只覺一股巨力襲來,身不由己地倒退數步,撞翻了身後的桌椅。剩下的一人見勢不妙,抽出腰間的短刀,朝斗笠男子刺去。斗笠男子冷笑一聲,身形微動,已閃到那人側面,右手食中二指夾住刀刃,輕輕一扭,短刀便脫手飛出,插在遠處的柱子上,刀身猶在顫動。


三人瞬間皆被制伏,酒樓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驚愕地看著斗笠男子。他掃視眾人一眼,冷冷道: 「叛出天山的袁氏,不過是逍遙劍派的棄徒而已,就算之後吸引了爾等這般的地痞無賴,能成得了什麼氣候?若爾等再妄想染指天山,下次我出手便不留活口!」隨即轉身離去,只留下一片驚愕的目光。


身披青衫的斗笠男子疾步而行,長風掠過衣袂,捲起道道塵煙。他目光深邃,微蹙的眉頭透露出幾分思慮,心道:

「袁靈率眾立足兩湖,絕不會這般草率狂妄。他素來隱忍多謀,必定已有後手,這等大動作,恐怕沒有這麼簡單……看來,須得親自走一趟,探明虛實!」


疾行數里,男子身影漸漸消逝在春風之中,滿地新綠的青草微微顫動,似是低語著風中隱藏的變局。


時光荏苒,江湖風波迭起,恩怨爭逐從未有止息之日。天狼圖、天星劍云云,真假難辨,更多的是江湖恩怨的幌子,多少豪傑為此折戟,多少英雄為此沉淪,然世事如棋,爭鬥不息,惟有滄海桑田,見證興衰更迭。


而在七年後某一日。

風嘯雲亂,雪漫天山。茫茫雪原間,忽現一道紫影,破開風雪而來,如流雲閃電,姿態翩然,卻隱藏一股深沉的寒意。


袁沖與袁塵正於雪地演劍,遠聞腳步輕響,那聲音緩而有序,如一曲低沉的鼓點,與天地共鳴。袁沖止住身形,將劍入鞘,微微抬眸,目光深沉:「紫陽,你來了。」


那紫袍之人漸行漸近,長身玉立,眼神深沉,面容間雖有風塵之色,卻絲毫未損其氣度。他拱手為禮,語聲平穩:「師兄,別來無恙。」


袁塵見狀,忙上前行禮,語帶敬重:「師叔!」


紫陽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袁塵,頓住片刻,隨即轉向袁沖客套道:「師侄進境不凡,不愧是師兄的佳兒。」言罷,他神情微凜,低聲道:「師兄,我此番前來,乃有要事相告。」


袁沖目光一凝,微微挺身:「說罷,何事竟令你從中原親至天山?」


紫陽沉吟片刻,隨即向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師兄可知,紫雲山莊近日廣發武林帖,邀天下豪傑三月齊聚,欲於眾人之前示天星劍真容?」


袁沖聞言,眉宇間掠過一絲寒光,口氣微沉:「天星劍?那把失蹤多年的妖異邪劍?」


紫陽微微頷首:「正是。相傳天星劍鋒芒蓋世,並藏有前朝高人武學精要,當年師父與師祖因此劍糾葛,師祖自此失蹤,師父亦隱世天山。數十年來,此劍的去向成為江湖傳奇。然而紫雲山莊聲稱得此神兵,廣邀天下英雄,恐非簡單為炫耀劍威。」


袁沖沉思片刻,眉頭微蹙:「此事確有蹊蹺,紫雲山莊素與我暗中較勁,卻從未這般大張旗鼓。他突然以此劍示人,背後必有深意。」


紫陽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紫雲山莊廣邀中原、西域豪傑,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有甚者,江湖傳言天星劍未曾遠離天山,師兄應該明白,此事多半是衝著你來的。」


袁塵聞言驚訝抬頭:「師叔此話怎講?」


紫陽眸光一沉,語氣低緩卻帶一絲森然:「師兄應記得,當年師父離開天元劍宗,與師娘隱居天山,不問世事。而袁靈師弟因不滿師父屬意你繼承衣缽,怒而出走,至洞庭湖創紫雲山莊。後來師父歸天,江湖便始有傳言,天星劍藏於天山,甚至早已落入師兄之手。當年江湖為此一度掀起波瀾,多虧師兄力挽狂瀾,才平息眾說紛紜。」


袁沖冷哼一聲,長劍微震,雪地間隨即響起一聲清越的劍吟,凜然劍氣令寒風為之一滯。他凝聲道:「天星劍之事,我當年已說得明明白白。這把劍與我逍遙劍派毫無瓜葛,若紫雲山莊故技重施,借此劍來撩動江湖風波,我便走上一趟,親自會會他!」


紫陽拱手,嘴角帶笑:「師兄自然光明磊落。此番消息,我已帶到,如何應對還需師兄斟酌。」


袁沖眯眼,聲音平靜卻暗藏深意:「紫陽,你素來遊歷中原,來去如風,今日卻親至通報,實屬難得,可見過你師弟青陽了?」


紫陽輕笑一聲,轉身背對寒風,紫袍翻飛:「我急於報訊,尚未見到青陽,且我遊歷江湖,得知消息恐與我派相關,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這次仍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改日再與師兄及師弟暢敘往事。」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向風雪深處行去,步履輕盈,轉瞬消失在天地間。


袁塵望著紫陽遠去的身影,低聲道:「父親,師叔此來,是否另有所圖?」


袁沖目光幽遠,寒風掠過他如雕刻般的面容,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你師叔行事,向來深藏不露,或為通報消息,或為試探於我。無論如何,三月初,我會親至紫雲山莊。至於其他,見了袁靈再作定奪。」


風聲大作,雪花飛舞,將父子二人的身影裹入蒼茫雪野。袁沖抬頭遠望,低聲喃喃:「天星劍重現,江湖將不再平靜。我天山逍遙劍派,當先挽風雲於傾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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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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