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雨前夕
山風帶著初夏濕氣，輕輕拂過田埂邊一叢盛開的野薑花，花瓣隨風輕顫，幽香彷彿也輕聲私語著。
顧青瑤蹲在田埂邊，指尖捻著一株葉脈泛黃的三葉草，眉心微蹙。
這是她自城市研究所辭職後，回到母親出生的村子生活的第一年。她說自己是為了研究田園植物的野外生態，尋找極端氣候下的演化線索，但其實，也只是想離母親近一點——就算兩人仍各忙各的，能住在同一座山裡，也讓她安心許多。
這一年來，她與母親的聯繫，幾乎全靠每天傍晚的那則簡訊。
【今天有陽光？】
【有。還抓到兩株奇怪的薺菜。】
【很好。別曬太久，戴帽子。】
【你也是。別熬夜。】
對話總是短短幾句，卻從未間斷。
這一週，訊息卻沒有來。
她以為母親在實驗站值大夜班，不以為意。直到那天夜裡，家門被輕輕敲響。
不是拍門，也不是呼喚，只是兩聲，輕得幾乎像風聲——但那是她從小熟悉的節奏。
她心一震，飛快地起身拉開門。
月光灑在門前的山徑上，那道身影單薄卻熟悉。
「……媽？」
程詠心站在門口，神情疲憊，唇色發白，像是靠著一口氣才撐著站直。她不等青瑤說話，便伸手進懷裡，抽出一塊用絲布包著的東西，遞給她。
「收好，快。」她的聲音乾啞，語氣卻依舊俐落。
青瑤本能地接過，展開絲布，那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玉墜。
它不像常見的玉佩那樣光滑圓潤，而是如同一小段被雕出來又被風蝕過的山石，表面布滿細細裂痕與天然紋路，玉質灰中透亮，內裡竟流動著如煙如水的光澤，微弱地閃爍著。
那光，像是某種心跳。
「這是你外公留下的。」程詠心低聲說，「他當年參與了靈泉核心的研究，這塊玉，是他從母體核心中取出的結晶載體。」
青瑤一怔。「靈泉……不是早就中止了嗎？」
「表面上而已。」她苦笑一下，「我現在工作的企業，實驗還在持續。只是……他們不再遵守最初的倫理與初衷。」
她抬起頭，神情極為認真。
「瑤瑤，從明天開始，會下黑雨。那不是天氣，是基因清除裝置。你不能再回城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有這塊玉。它不只是能量源，它是一個空間——一個活著的意志。」
「媽，你怎麼……你也……」青瑤看見她臉上浮現不正常的青灰色，心頭一緊，「我送你下山，你要馬上治療——」
「來不及了。」她搖頭，手撐著門框喘息，「我能走到這裡，已是極限。魁……魁在嗎？」
魁，是青瑤養的藏獒，此刻靜靜站在門後，雙眼閃著光，悄悄靠近主人與她的母親。
程詠心輕輕伸手撫摸牠的頭。「照顧好她……好嗎？」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體向後一傾，靠著魁微微伏下。
青瑤迅速抱住母親，只覺她體溫驟降，心跳紊亂。
「別說話，我馬上——」
「我已經……說完了。」她在青瑤耳邊輕聲道，「原諒我……最後還是讓你，走上這條路。」
清晨來臨時，程詠心已無聲息。
她走得很安靜，就像這場災難來臨前的片刻平靜。
青瑤將她埋在後山野薑花盛開的那一片斜坡下，沒有哭，也沒有聲音。只是將那塊玉墜繫在頸間，任它貼著皮膚，漸漸發熱。
那熱，不燙，也不冰，而是一種近乎溫柔的提醒。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她知道一件事：不能讓母親的警告白費。
她站起身，魁靜靜地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望向遠方。
遠山之上，雲層翻湧，黑得不自然，像墨汁灌入天際。第一滴雨落下，草葉在接觸雨滴的瞬間卷曲、枯黃，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黑雨，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