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促步伐中,王穆玥帶著秦雪與小直返回客棧,一路沉默不語,只留下腳步聲與偶爾傳來的小直咯咯笑聲。
他們第一晚便入住了這間客棧,王穆玥這幾日大多時間都在靜養傷勢,其餘人難得清閒,則各自分頭行動,奔走於迷骨城之中,彷彿在為她爭取一段喘息的時間,也默默等著她恢復之後再議下一步。
這座城池雖古怪難測,但在喧囂與詭譎交錯之間,總還是有些能讓人喘口氣的角落。她們選了那間名為「翠羽居」的小茶館作為聚會地點:地點便利,就在他們下榻的客棧之內,環境清靜,適合談事;二來,也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這些日子以來,秦雪與小直也安置於同一間客棧,而王穆朗與秦偉則每日奔波於資料與線索之中。
此刻,所有人終於聚首,氣氛看似平和,實則每人心中都有難以言說的重擔。
迷骨城的一切皆古怪混融,這間酒館外觀像極了日式傳統建築,內部卻裝潢得如同歐式巴洛克宮廷,甚至還混入些許西方工業風的鐵製燈具與浮雕柱角。
而這間名為「翠羽居」的茶館,便設在酒館二樓靠窗的角落,像是一處誤闖詩人夢境的空間。
客廳半開的窗戶引入午後暖陽,光線灑在木桌上,映出斑駁而溫暖的紋路。
茶館裡飄著淡淡茶香,混合著陳年古木與陽光的氣息,讓人不自覺放鬆下來。
牆上掛著幾幅描繪翠鳥與青山的水墨畫,乍看輕描淡寫,卻在凝視之後透出一種奇異的氣息─那些畫作並非真正以水墨繪成,而是由無數細小如針尖的黑點組成,形狀像是滴漏的水滴,又像是那種一碰即散、宛如細粉般飄散的奇異黑點,帶著某種不屬於現實的靈動與飄忽,輕輕一散便會流動般地變幻姿態。
整幅畫彷彿有生命,構圖不斷隨著流動緩緩轉變,翠鳥振翅、青山起伏,無聲無息地演繹著自己的節奏。
初到這裡時,王穆朗還曾盯著其中一幅畫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地喃喃:「這畫,是活的嗎?」
櫃檯旁放著幾排形狀奇特的茶壺與帶翅膀的小杯子,那些小杯子輕輕晃動著,彷彿隨時準備起飛的小鳥,還不時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店員領著他們走進靠窗的角落座位,王穆玥點點頭,秦雪則抱著小直在一旁坐下。
小直好奇地看著晃動的翅膀杯子,發出咯咯的笑聲。
王穆玥點了幾杯茶,仍是她習慣的那款松露與起司味混合的溫潤茶飲。
茶水被倒入帶翅膀的杯子時輕輕搖晃了一下,彷彿有生命一般,一如她前幾日來此時所見,這樣的回應總讓人忍不住產生一絲錯覺,彷彿這空間裡的一切都在靜靜觀察並回應著來者。
她目光不時望向門外,焦慮藏在心底。
幸好沒多久,熟悉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
王穆朗與秦偉終於出現了。
兩人進門時,身上還帶著些許外頭的風塵氣息,王穆朗神色間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像是忍著不讓自己立刻開口報喜。
「表哥,我們發現了一些事!」他一坐下便忍不住說。
秦偉則顯得沉穩許多,他輕咳一聲,掃視眾人一圈,語氣平靜,神情中帶著一種按捺的興致與篤定,這些時日從書海中汲取新知後的滿足與期待,彷彿一整套脈絡已在他心中逐漸清晰。
「等茶先上來,我們慢慢說。」秦偉開口。
隨著茶香氤氳升起,眾人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他們心裡都明白,這場看似尋常的茶敘,背後藏著的,恐怕是遠比他們想像中更複雜的謎題……
陽光透過翠羽居的小窗,灑在桌上的茶杯邊緣,茶香繚繞,宛如一層輕柔的霧氣。
四人安坐於圓桌旁,剛沏好的茶湯冒著淡淡的熱氣,溫暖了微涼的午後氣氛。
秦偉這次點的是店裡小有名氣的「懶人茶」,這種茶最特別的地方是─茶湯會自行凝結成細小的水珠,懸浮於半空之中,隨著飲者的意念緩緩飄入嘴裡,看起來有些像太空人喝水的畫面。
只見秦偉一臉泰然自若,微微張開嘴,水珠便像聽從召喚般緩緩飛入口中。他甚至微微閉起眼睛,像是全然沉浸在這奇妙的飲茶體驗裡,享受得忘我。
然而,其他人看著這一幕,不免感到一陣詭異與滑稽。
秦雪移開視線,輕咳一聲,仿佛不忍直視;王穆玥皺著眉,眼中閃過一絲忍俊不禁的表情;王穆朗更是幾乎要憋不住笑,肩膀微微顫抖著,嘴角忍不住上揚。
王穆玥率先收回心神,穩定語氣開口:「我們之前在房間裡討論的事情,現在要好好整理一下。」
她簡單交代了她與王穆朗先前發現帳戶異常,並提到那個名字─斯維雅。
「斯維雅……」秦雪低聲喃喃,眉間微蹙,陷入思索。
秦偉這時緩緩睜開眼,優雅地啜飲了一口懶人茶,輕輕咳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他語氣沉穩而平淡:「這名字我認得。最近我查閱書庫時,剛好翻到一些記載。」
他的話語像是沉重的石子,投入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波瀾。
王穆玥微微一怔,指尖緩緩地敲擊桌緣,目光落在秦偉的臉上。
「你看到什麼?」她開口問道。
秦偉點點頭,像是早已準備好要說出這一切。
「斯維雅,來自血族的皇族。她的父親是賀桑,也就是上上任的君皇,在歷史上被稱為『蒼嵐大帝』。賀桑延續前任君皇的功績,將炙焰王朝推至巔峰,在位期間國力最為強盛,版圖也達到歷史最大規模。」
他語氣平穩,娓娓道來這段既古老又真實的傳說。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眾人一眼,接著補充道:「不過,說到這些,你們可能還不太熟悉這個世界的脈絡。」
他轉向大夥兒,語氣沉著地解釋:「這裡是闇影之境,一個擁有悠久歷史與深層裂痕的世界。這個世界由五大族群構成,血族、靈馭族、霧影族、火紋族與岩甲族。」
「靈馭族居住在靈獸之森,擅長與萬獸溝通,每位族人都擁有靈獸契約。他們與自然合一的能力,讓他們在戰爭中以極高機動性與直覺著稱。靈馭族曾長期與血族保持盟約關係,是血城信任的夥伴之一。」
「血族首都位於血城,是闇影之境歷史最悠久、也是最具主宰地位的族群。相傳,這個世界的創世之主正是血族的建國君皇,因此他們一脈自稱為這個世界的正統統治者。血族的力量來自於『血核』,能修復、強化身體,並操控夜與暗的力量。長久以來,他們以強勢與霸道著稱,但在闇影之境中,血族始終掌握著中心話語權與真正的權力核心。」
他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斯維雅的母親來自靈馭族,是當時的大公主。為了穩固族群之間的聯盟,她被迎入血族,成為皇后。這場政治聯姻在當時引發不少討論,畢竟血族與靈馭族雖有盟約,但真正的血脈結合極為罕見。」
「而斯維雅,正是那場聯盟下的結晶─擁有靈馭族與血族雙重血統的公主,在上一代君皇逝世後繼承皇位,成為血族女王。」
王穆朗微微挑眉:「所以她同時擁有靈馭與血族的血統?」
秦偉點頭:「正因如此,斯維雅的血統融合了兩大古老族群的力量,象徵著一種不曾出現的平衡,也讓她的身份充滿傳奇色彩。」
他略頓片刻,補充道:「這樣的血脈結合在當時幾乎沒有先例,也因此引來不少傳說與議論。有些故事說她天資卓絕,自幼展現出遠超常人的領悟力;也有記載形容她的身影如夢如幻,難以捉摸,彷彿總在光與影之間。」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低緩:「但有一則記載,讓我印象很深─她的弟弟,曾在一次公開演說中,稱她為王朝的罪人。」
王穆玥聽到這裡,心口一緊,握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一分,那句話像是穿過時間落入心底,讓她胸口隱隱一痛。
茶香在空氣中緩緩飄散,眾人一時無言。
小直輕輕吸了口茶,發出滿足的聲音,卻無人有反應。
過了半晌,王穆朗撓了撓頭,打破了沉默,語氣半是驚訝半是佩服:「哇,表哥,這種秘辛你都知道,果然是學霸。」
秦偉回望著他,語氣自然地回應:「天璇書庫裡翻到的。那本手抄本沒有標題,看起來像是某位王室史官留下的私記,內容不多,但記錄得相當細緻。」
王穆玥沒有接話,只是微微垂下眼,指尖輕輕摩挲著杯緣,像是在勉強自己將情緒壓回心底。可那句「王朝的罪人」卻像一柄細長的刺,靜靜地、無聲地扎進她的胸口深處。
她不明白為何會如此刺痛。眼淚在不知不覺間湧了上來,她低頭轉身,試圖將臉藏進長髮與陰影之中,卻依舊掩不住那股突如其來的哀傷與委屈。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悄悄抹去臉頰的淚珠。
彷彿這份沉默,是她唯一能握住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