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音樂這條道路上,我又跨出了另一步。
自從二月底表演結束,我們就開始準備四月底的演出。這是鄰城交響樂團的表演,其中一首曲子是Bruckner的Te Deum,交響樂團邀請我們和另外兩個合唱團,總共160人浩浩蕩蕩地與他們配合演出。這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剛好也是V的大學交響樂團的老師,所以我終於有機會見識他的指導方式,這也是我第一次與交響樂團配合,既好奇又期待。
經過將近兩個月跟自己的團學習這首曲子,演出前的兩個禮拜我們開始與交響樂團、獨唱者、還有另外兩個合唱團的團員一起合奏/唱。平常合唱團的練唱在小城,我騎車就能到,但是這兩個禮拜的共同預演為了配合其他的團體,我們得去20多英里以外的鄰城練習,為了節省汽油和停車費,也不想因為太多人開車而增加道路的擁擠,我們設了carpool(共乘)的制度,志願開車、和想搭車的團員都可以登記。
我不假思索地就馬上登記當司機,也開放車裡的三個位子讓想搭的人乘坐。這不是因為我很會開車或找路,其實恰恰相反。
我喜歡開車沒錯,許多年前買了一台敞篷跑車就是見證,不過我的方向感很差,很不會找路,幸好後來有導航的幫助,終於能夠有自信去新的地方(見「當大人」)。不過我如果開車要載別人去新的地方,都會先去開一趟,心裡有底才比較放心,否則如果開錯路,不只耽誤自己,全車的人都要跟著遭殃,非我所願。因此這次志願開車後,我也先跟V約好,去新的地方的前一個週末要先去「預演」一趟。
有一次跟爸媽聊天,發現他們若是去陌生的地方,尤其是要跟別人見面,他們也是會事先出去一趟,看車子怎麼坐,到了又要怎麼走,才比較放心,所以我這個女兒也是跟他們一樣。
我跟爸媽說,我明明不會認路還自告奮勇當司機,是不是很有服務精神?媽媽想起一件往事:2002年的夏天我們帶爸媽和阿姨去太浩湖(Lake Tahoe)度假,某天晚上去湖邊看莎士比亞的舞台劇。那時候以柔還很小,很早就睡,因此V留在旅館陪她,由我負責帶三老去看戲。湖邊的公路很單純,只有順著湖走的一條路,但是等舞台劇結束,沒有燈光的山裡漆黑不已,我開著七人座的大台箱型車,小心翼翼隨著路面的反光片指出的分隔線緩緩地開,心裡真是捏著一把冷汗,我相信爸媽他們也是蠻緊張的,但不敢明說。我們在黑暗中一路安靜地開回旅館,直到停進車位才鬆了一口氣。這麼久以前的事了,媽媽卻還記得,可見當時心情的緊繃。不過這種事情沒有選擇餘地,硬著頭皮做就是了,而後來也都能成功。不過只要有預習的機會,我還是比較想準備充裕點才好。

爸媽坐在我們自己帶去的椅子準備觀賞莎士比亞舞台劇;2002年七月
就這樣,我在預演之前的每一個週末都在V的陪同下去探勘地點。其實他不去,我隨著導航去也是可以的,不過有一個人在旁邊讓我確認總是好的。我也很感激他不會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我,可以想像有些人會說風涼話:「唉,沒那麼難嘛!你跟著導航就好,何必要浪費時間事先走一趟。」但是他什麼都不說,就慨然陪我出門。我每次轉彎都會喃喃自語說:「啊,右轉,這個我可以。」「啊,這裡不能左轉,那我先右轉再迴轉。」然後迴轉的時候又開心地說:「這個我沒問題,真好!」V忍俊不禁說:「請你載客人的時候不要這樣自言自語,他們會覺得你很奇怪。」嘻嘻。
結果演練後我信心十足,連導航都不需要就可以開到了,我的乘客還以為我有多麼從容呢,呵呵。
沒想到老天爺還是又稍稍考驗了我一下。
表演前一天的預演,唱到一半忽然我的左後方出現吵雜的聲音,再不久有人舉手請指揮老師暫停,原來女中音那區有人昏倒了。後來聽說她是因為前一天沒睡好,水也喝得不夠多,加上人很擠空氣不好,就昏倒了。幸好合唱團和交響樂團裡的醫生團員很多,他們都趕去照顧。昏倒的人最需要新鮮空氣,大家都很識相地沒有圍過去,反而是騰出許多空間出來,我也沒有湊過去看。不久聽說昏倒的同學沒事了,慢慢起身去後方休息,我們才繼續練習。我小聲問是誰暈倒,沒想到是我當天載的乘客之一。練唱結束,我到後台看這位同學,我們團裡的醫師還陪在她身邊,請我把車開到教堂前載她。到達的時候,我一向是讓乘客先下車,我才停去停車大樓(parking garage),回程通常我們一起走去拿車,但是同學才昏倒過,當然要過來接她。只是停車場附近都是單行道,我要繞一大圈才能開回來,而這是我之前沒有演練過的!我的乘客有三人,請一人陪病人,另一人則跟我去拿車,也好幫我看路,我們上車後,我大致看了一下地圖,其實出了車庫後就是右轉四次就可以回到原地,但是我才轉一次彎就忘了自己在哪裡,明明在第十街卻在找第十一街轉彎(這兩條都是數字的街應該是平行的),黑夜中,街的標記也看不太清楚,不過既然找不到十一街,我還是繼續給他右轉下去,這才發現從這條街才會接回去,總之還是平安開回教堂了。那天回到原先集合的停車場,我讓兩位乘客下車,然後送不適的同學回家,從她家又載了先生回停車場拿他們的車,才大功告成!
雖然有突出狀況考驗我開車的技巧,但是在車中的時光,大家都能自我介紹,彼此聊聊天。平常雖然每個禮拜練唱時都會見面,但只有休息時間可以交談,聊天的也都是坐比較近的人,幸好在車裡能讓不識的人知道彼此的背景,回程也可以聊練唱的心得,就又更親近些了。
表演那天,雖然音樂會七點半才開始,我們五點半就先彩排一次。我們才在台上站好,左前方一位同學轉頭跟我說:「練唱時我都在聽周圍的人唱歌,我發現你練習得最徹底,唱得真好,你完全學會了這首歌。」平常很多休止符後的起音不是很好抓,但是我在家跟著鋼琴一再練習、抓音,就能很有信心地唱,而周圍的人也能隨之跟進來;另外因為我已經唱得很熟了,可以專心看指揮,跟著他的節拍,其他的人若是低頭看譜,拍子都唱錯,或是忽然沒信心就停下來了,也許還可以靠著我跟進來。不過我只是專心練唱,也沒想太多,沒想到會被誇獎,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只有笑笑地跟她說謝謝。不過我也有些訝異這麼多人唱歌,她怎麼能夠辨識出我的聲音?後來休息時間,我見到她與其他的團員互動,又問了一下,原來她是另一個合唱團的指導老師,難怪她的耳朵那麼靈。中場時間我們都去站好,那個合唱團的一位團員換到站我旁邊,這位老師又指著我說:「她很會唱。」這位團員說:「我知道。」這又讓我偷偷開心了一會兒。
表演的大教堂上方牆壁的花窗玻璃(stained glass)在陽光的照射下綻放著五彩繽紛的顏色,述說一個個聖經裡的故事,牆壁和屋頂採用的顏色並不是那麼富麗堂皇,沈厚的顏色讓人心情緩和平靜,圓形的屋頂(dome)讓聲音無限盤旋上升,演唱/演奏時其實不是很容易聽到其他團員的聲音,一定要專心看指揮。然而從觀眾席聽,則有震撼之力。

大教堂的外觀


這是稍早照的,外面的天還亮,光線照進來能見到花窗玻璃的七彩顏色。
表演那天剛好也是教宗的葬禮,樂團的指揮是阿根廷人,與教宗同鄉,表演前致詞的時候,他說一向喜歡這個大教堂的氣氛,在教宗安息之日,將這個演奏會獻給教宗再合適不過。當天的演奏上下兩場各一首曲子,上半場表演的時候,我們合唱團的人坐在前台兩邊的椅子聆聽,從我座位的角度能清楚見到交響樂團的團員吹奏。上半場的曲子名為「教堂玻璃」,以花窗玻璃的聖經故事帶來的靈感譜曲,曲子裡包括管風琴和鈴聲,真的覺得那音樂就是天籟之音,就算不知道曲子的背景也能被它撫慰。

右下方就是管風琴。演奏管風琴(organ)的這位就是這個大教堂的音樂指導(Director of Music),也是他們的管風琴手(Principle Organist) ,所以這台風琴他已經彈得很習慣了。

管風琴的音管
下半場則是我們演唱Anton Bruckner的Te Deum, 這首曲子並沒有人付錢請他譜曲,而是他順著自己的想望而作的。Bruckner曾如此說過:「有天當神召喚我去祂面前,問我:「你用我給你的天賦做了什麼?」我會將Te Deum獻給祂,而祂也應會仁慈地判斷我。(“When the good Lord calls me to him one day and asks, “What have you done with the talents I have given you?, I will proffer the music of my Te Deum to Him, and He will judge me mercifully.”)」這也說明這首曲子在Bruckner心中有多重要的地位。一位團員的先生平常聽古典音樂都會睡著,這天在教堂聽我們唱Te Deum,說他脖子後面的毛髮都豎起來了。V也說這首曲子讓他感覺很壯大(“big”),當然這首曲子也是溫柔激昂並具。我想到有次在音樂會聽到一位女高音唱她自己編曲的“Nobody knows the trouble I’ve seen”,只有她和鋼琴配,當第一個音符由她口中飄出,我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整首曲子都沒停止,後來去聽其他的版本,都沒有當初感受到的力量,現場演奏/唱的音樂會帶來的震撼就是這麼直接!
我們唱的曲子的二十五分鐘在專注中很快就過了,樂團指揮的手勢及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明顯,我們隨著他的帶動,唱得比預演都還好,結束後觀眾都紛紛起立鼓掌,指揮出來謝幕的時候,也邀請三位合唱團的指導老師出來接受獻花,我們都熱烈地鼓掌謝謝老師,全場氣氛沸騰激動,真是難以忘懷的經驗。

這應該是指揮將手舉起來前幾秒的照片,用箭頭指一下我在哪裡吧!


唱畢,觀眾們都起身鼓掌。

左前方兩位站立的一男一女是合唱團的指導老師,那位女士是我們的團長,第三個合唱團的團長還沒走到這裡,所以不在相片裡。照片中可見合唱團員們紛紛微笑鼓掌,沒有他們的教導,我們無法體驗與交響樂配合的滋味。
今年是我參加合唱團的第三年,而這個演唱會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與交響樂團合奏,又有另外兩個合唱團的加持,Brucker的Te Deum帶我們上了天堂又回到人間。音樂會結束後,V帶我去前台介紹我給他的交響樂團指揮老師,我遠遠地都沒發現,近看才發現他的額頭全是汗水,想來也是,他的肢體語言那麼明顯,一場音樂會下來著實費力啊。這次的表演也算是我們夫婦兩人的間接交集,起碼我見識到V的指導老師的功力了,不知道哪一天我倆可有機會同台演出(我的合唱團跟V的交響樂團合奏)?沒關係,就算沒有,我們都還是會在自己的團體裡認真練習的。
寫至今天,距離表演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但還是能感受到表演當時的悸動。今晚該V的大學交響樂團表演,他們要當電影E. T. 的交響配樂,也就是說音樂廳會放E. T. 這部電影,但是將配樂的音軌(soundtrack)拿掉,由交響樂團現場演奏,裡面有V的小喇叭獨奏,他一再認真地練習,希望會有好的成果。我們這兩個業餘人士,託團體的福能夠有表演的機會,讓人生更豐富,實在太幸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