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把衣服拿給我。」茵在浴室裡喊道。
須臾,茵從浴室中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卡其色寬短上衣,袖口有著黑色條紋;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短褲——或許是因為柴叔柴姨只有一個獨生子,便先拿他的衣服給他們穿。
「如何?滿意嗎?」槭挑眉問道。
「就,還不賴吧。」茵勉強說道。
「兩位,來吃飯囉!」柴姨的聲音在樓下喊道。
「馬上來。」槭敷衍道,對茵說:「快點,有個東西你一定得看看。」他拉著茵走到書桌上那些相框前,指著那個剛剛令他震驚不已的相片。
果不其然,茵也露出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神情。
「……所以柴叔說你很像他兒子是真的。」茵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字。
「確實如此。」槭說道,往樓梯口走去。
「也有可能是偽造的。」茵緩緩走了過來,稍稍放低了音量。
槭思考了一會兒,認真的對茵說道:「妹,你看我們多久沒有好好的洗澡了?多久沒有穿到如此舒適的衣服了?我……我不想要只因為他們給予我們好處而認同他們,但從各種跡象看來,他們應該是好人沒錯。」他凝視著茵的褐色瞳孔。「你就相信他們吧。」
茵聳了聳肩。「或許吧,那樣或許最好。」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麼,一前一後的走下樓梯。
「來來來,這邊這邊,已經幫你們添了飯,不夠那裡還有,可以自己再去盛。」柴姨聽見他們下樓的聲音,對他們招手說道。「我們才剛認識,我對你們的飲食習慣都還不是很熟,吃不慣一定要講。」
槭和茵望向方形餐桌,上頭擺了一桌臺菜,除了番茄炒蛋、炸地瓜與不知名的淺綠色蔬菜,還有一尾魚和一鍋冒著熱煙的湯。
兩人在位置上坐定,對面的柴叔和柴姨對他們眨著期待的眼神,似乎在等待著他們的評語。然而槭和茵有些不確定該如何動作,僵持在原地約莫五秒鐘。
柴姨順著他們的眼神望向桌上的筷子。「啊,是不會用筷子嗎?如果不會的話——」
「啊,我們會的,以前學過。」槭禮貌的說道,猶豫的拿起筷子,端起碗,茵也照做了。再次確認了柴叔和柴姨的眼神後,槭慢慢的伸筷,剝下一小塊魚肉,然後小心翼翼的吃了下去。
一瞬間,槭的雙眼彷彿火柴燃起,散發出亮光,快速扒了幾口飯,然後又夾了些青菜與魚肉,狼吞虎嚥的不斷把食物塞入口中。茵見到槭吃了沒事,便也跟著試著吃了幾口。
柴姨與柴叔相視一笑,慈愛的注視著槭與茵。「味道如何?」柴姨問道。
「很不錯。」槭把口腔裡的食物吞下,用手掩著嘴,含糊的說道。
柴姨笑了笑,和柴叔亦吃了起來。轉眼間,桌上的食物像是秋風掃落葉般被一掃而空。四人就像一家人般坐在一桌吃飯,槭竟隱隱感到一種陌生的感覺。
那就是溫馨嗎?
「我能再吃一碗嗎?」槭提出了一個月前不可能說出的要求。
柴姨咯咯笑著,說道:「當然可以!盡量吃沒關係,我們今天特地煮得比較多。」茵轉頭看著槭再盛了滿滿一碗白飯,囫圇吞棗般往嘴裡猛塞。儘管有股矜持,但長久以來對於飢餓的厭惡,讓她一見到這桌菜便不斷分泌口水,實在沒辦法說不吃便不吃。
「那……那個……」茵小小聲的說。「我,我也……我也想……」
「吃吧,吃越多我們越開心。」柴叔微笑著。
米飯入口即化;魚肉散發香氣;地瓜口感綿密;蔬菜清爽不膩。比起發霉乾糧、連塞牙縫都不夠的麵包好上太多倍了。槭原本就預期跟著柴叔可以過好生活,卻沒想到這麼好。
槭把碗裡殘餘的米粒吃得一乾二淨,感覺胃裡有空氣湧上,於是摀住嘴巴,打了一個悶嗝。柴姨噗哧一笑,詢問道:「飽了嗎?」
槭用力的點了點頭,靦腆的說道:「吃得很飽。」
「真是太好了,老婆。」柴叔輕推了推柴姨。
「碗放著就可以了,我待會兒收。」柴姨顯然樂不可支。
「我也吃完了,謝謝柴姨。」茵快速的說道,隨著槭上樓去了。
等到槭與茵都上了樓,柴姨方悠然說道:「他連吃飯的樣子都很像。」
「你想多了。他的眼神確實很像,擴及其他部分就超過了。」柴叔放下碗筷,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拉下鐵捲門。「不過,小槭那孩子確實在許多地方都和他有著不可思議的巧合。」
「我就說吧。」柴姨收拾著狼藉的餐桌。
「你哪有這樣說過。」柴叔笑了。
「明明就有。」柴姨故作嬌嗔道。
「話說……小茵是不是有點害羞啊?我看她總是有點彷彿在害怕什麼的樣子,雖然槭的警戒心也很高,但和茵比起來簡直可以說是落落大方。」柴姨道,端著空碗盤放到廚房的水槽中。
「我倒沒特別注意。聽你這麼一說,她似乎是拘謹過分了。這也難免,以往生活貧困,突然被陌生人收養,害羞是當然的。」柴叔拿了條抹布,彎腰擦起桌子。「呃啊……」
「怎麼了?又開始痛了嗎?先休息一下吧。」柴姨跑了過來,扶著柴叔坐下。
柴叔皺起了眉頭,瞇起眼睛,手按著腰。「唉,這腰真夠我折騰的。」
「……今天早點休息吧。我上樓去看看孩子們。」柴姨輕輕揉了揉柴叔的腰,轉身上了樓梯。
「孩子們?」柴姨一面上樓一面喚道。上了樓,但見槭與茵圍在書桌前的相框竊竊私語著。
「你們注意到了啊。」柴姨露出一個複雜的微笑。「真的很像對吧?」
槭轉過身來,緩緩點了點頭。
柴姨看著相框道:「不用擔心,就算收養你們的動機是因為那孩子,我們還是會把你們視如己出。」
收養……!視如己出……?她剛剛是這麼說的嗎?
「唉,先別說這個了,我帶你們去看你們的房間吧。」柴姨打開靠近書桌的那個門,三人走了進去。裡頭是一條窄小的走廊,左右各有一扇門,走廊尾端還有另一扇。「左邊這裡是我和我老公的房間,右邊則是你們的,已經幫你們打掃乾淨了。」
「那後面那間呢?」槭指著房間尾端的那扇門。
「別進去那間。」柴姨斷然說道。
槭裝作了解的點了點頭。柴姨雖然沒有明說,但那間應該就是他們兒子的房間了。
柴姨打開門和燈。「你們的床在這裡,行李可以先放進來。電燈開關在這,冷氣遙控器在這兒,已經先幫你們打開了,太熱太冷再自己調整……會用吧?東西都可以隨便使用。抱歉,這間以前是放雜物的,空間有點小,對你們可能會太擠……」
「不會,已經很大了。」槭與茵走入那對他們而言業已足夠寬敞的房間,放下少許的行囊。
柴姨待要轉身離去,忽地又道:「明天會帶你們去買衣服和辦證件,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儘管說。雖然有點早……累了就先睡吧!我和老公還會再忙一會兒。」
「好的。」槭陪笑著,等到她離開,才上前關上門。
「你累嗎?」槭對茵問道。
「不怎麼累。」茵說道。
「我也差不多。」槭在床邊坐下。「不如出去走走?」他突然提議。
「去哪?」茵倏地轉過頭。
槭聳了聳肩。「看看這附近長什麼樣子。」
「那你打算怎麼和他們說?」茵瞥向房門。
「沒有要和他們說啊。」槭走向窗戶,打開了鎖,用力拉開。「才兩層樓,要回來也不難。」
「他們進來查看怎麼辦?」茵有些猶豫。
槭看了一下周圍。「把燈關了,枕頭塞進棉被裡了,假裝我們睡了。」
「都聽你的。」茵照著槭說的關了燈,把枕頭塞入棉被下。
槭率先跨出窗外,俐落的落在遮雨棚上,向下探視一下情況後,直接跳到了草皮上。茵也輕輕的爬了出來,笨拙的落地。
槭環顧四周,發現他們落在車庫前面。槭向茵打了個手勢,兩人在人行道上快步走著。街上半個人影都沒有,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路燈,黃白相雜的柔光在這情況下顯得孤獨。
等到離柴叔家有些距離後,槭與茵才放慢腳步。街道兩旁只有寥寥幾戶人家,屋內燈火通明,偶爾傳出歡笑聲,在這沉默的夜裡幽迴。
「我還是不太敢相信。」槭突然喃喃地說。
「不敢相信我們突然從地獄來到天堂嗎?」茵問。
「差不多吧。」槭看著自己的手。「這一切都像是夢。不,或許夢裡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我也是。」茵承認。
「那,你覺得如何?」槭微微轉頭。
「什麼如何?」茵繼續隨著槭的腳步走著。
「這樣的生活啊。」槭道。
茵默然不語,良久,才又開口:「嗯,很棒。」
「我也是。」槭說。
「你學我。」茵輕捶槭的肩膀。
「我哪有啊。」槭笑著,和茵在夜色中打鬧起來。很少有笑得這麼開懷的時候了。
「我們回去吧。」槭對茵說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