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章-寧靜之地
羅傑瓦里再度被拋出那片空間,跌入一片模糊的過渡地帶。
他喘息著。意識仍未離開修煉場,卻也暫時脫離了試煉核心。他明白了,自己離真正「準備好」還差一步。不是技巧、不是情緒的控制——而是那個「認同自身存在」的根,尚未放下。
他閉上眼,思索剛才那個片刻——那時自己與霧一體,沒有慾望、沒有防衛、沒有「我應該如何」。
那一刻,是靠近真相的一瞬。
「我還不能通過,因為我還不願離開我自己。」
他輕聲說著,話語在這寧靜之地無聲散開。
他沒有選擇立即回到試煉區域,而是在這模糊地帶坐下,閉上雙眼,讓意識真正沉入。
當心中真正無意,影才能自然不現。當不再執著於消失,才有可能無聲地存在。
「你已順利地完成第二階段的測驗。」突然,這聲音再次響起。
或許消息來的如此突然,但羅傑瓦里的內心平靜地聽著聲音敘述。
「當下一次再會時,『棄我』也將直接展開,然而這段期間你也不必執著於開啟這座修煉場,只要時機成熟,我們必定會再相見。」
語畢,在帳篷內的羅傑瓦里嘴角上掛著一抹輕輕地微笑。
夜色如墨,塔露波村在寧靜中沉睡。月光斜斜灑落在禽族風格的屋脊與羽製吊飾上,為整個村子鍍上一層淺銀色的光芒。樹梢輕搖,帶來一陣陣如羽毛般柔軟的夜風。
白羽站在瞭望高臺,雙耳輕顫,尾巴垂落在欄杆邊,彷彿也是警戒的一部分。他的雙瞳映著遠方山影,那座狐嶺昨日傍晚離去時的方向,在夜裡靜默不語。
自從羅傑瓦里與托魯先行離開後,他便接手了今夜的巡守任務。即便眼下並無戰事,也無確切的敵情,他仍未鬆懈。因為他知道——狐嶺的作風從不按常理出牌。
然而,這一夜比往常更安靜。禽族巡守早已三次繞村一周,未見異樣。森林的聲音一如過往:蟲鳴細碎,偶有遠方夜鳥啼聲,沒有風中竄動的奇異氣息,也沒有潛行腳步的違和節奏。
白羽低聲問向自己:「太安靜,會不會反而是陷阱?」
但他的耳根卻又沒感應到任何危機波動。這與他過往的直覺不謀而合——今晚,恐怕真的只是個平靜的夜晚。
午夜過後,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沉穩有力:「我判斷,狐嶺不會在今晚出手了。你們回屋休息吧,剩下我來守。」
三位村裡的羽民巡守互望一眼,其中一位忍不住問:「白羽,你一人……沒問題嗎?」
白羽微微一笑,耳尖輕動:「放心,我可不是第一次夜守。況且,若真有什麼動靜,一貓也夠。」
眾人聞言,皆輕聲應下。那不是對他的誇口信任,而是出自對他多次戰役後建立的穩定感。白羽不常說話,但他的眼神與行動足以讓人安心。
村人們陸續離去,白羽獨自站在風中,望著狐嶺的方向。他沒有收起警覺,只是讓它轉為一種溫和的靜觀。
在那無聲之中,他忽然想起漁夫神出鬼沒的身影、羅傑瓦里與熊族少女在雙溪谷地對話的模樣、狸桑與狸丸道別後沉默離去的背影……這些混亂中的片段,如今都化為平靜的記憶。
「也許,他們真的改變了一些什麼吧。」
白羽如此思索著,腳下的木板吱呀作響。他沒有回頭,只輕輕地將手放在劍柄上,仍舊堅守著自己的位置,直到天色微亮。
清晨未亮,咘盧族的空中勇士們開始起身整裝,天際仍是一片微光朦朧。
然而早在此時,羅傑瓦里與托魯就已悄悄向衛兵報備後離開了巨石遺跡群,踏上回娜蔻村的路途。
「沒有翅膀的我們,在行動上總要比咘盧族早個一時半刻啊……」托魯揉揉脖子,像在替步行這件事找點心理平衡。
「真的。」羅傑瓦里苦笑著回應,「要是我們速度也這麼快就好了。」
「我們只能邊走邊跑了……我回村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去找漁夫,討幾個三明治來吃!」托魯剛說完,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羅傑瓦里笑出聲,沒說話,只加快了幾步,彷彿是為了拉近與食物的距離。
——
中午時分,陽光高懸,兩道帶著塵土與疲憊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娜蔻村外,那條熟悉的溪流旁。
「不行了……太陽這麼大,我要先跳下去涼一下!」羅傑瓦里氣喘吁吁,一邊說著一邊扯開鞋帶,顯然是沒打算等托魯反應就要往水裡衝。
「哈哈哈,一回來就在訓練什麼嗎?谷秦。」
那熟悉的聲音在溪邊悄然響起,羅傑瓦里一愣,轉頭之際竟因太高興沒踩穩,「啪」地一聲滑了一跤,跌了個四腳朝天。
「追、追到你了,羅傑……」托魯氣喘如牛地趕來,彎著腰大口喘氣。
他一抬頭看見站在溪邊的身影,雙眼一亮:「哇!漁夫!看到你太高興了!」
他的肚子彷彿也感受到興奮,立刻配合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漁夫低笑了一聲,眼神有些訝異地看向羅傑瓦里:「哦,谷秦……你已經從鷹老大那裡獲得了好名字呢。」
羅傑瓦里拍拍濕漉漉的褲子站起來,笑得像個剛完成旅程的小孩:「你都知道啦?」
漁夫一邊說一邊整理腰際上那口麻布袋:「咱們族人啊,聽到幾個關鍵字就知道怎麼回事啦。」
托魯插嘴:「所以……三明治有嗎?」
漁夫看著他笑了笑:「還是一樣呢,托魯。」
漁夫蹲在溪邊,一邊從竹編包袱裡拿出幾個用大葉包著的三明治,一邊斜眼瞥了羅傑瓦里一眼。
「雖然你剛剛撲進水裡,動作亂七八糟的,像是在撲一隻會飛的魚……」他欣慰的笑著,「但還是看得出來,你這陣子有好好在運用我教的四字訣喔。」
托魯眼睛都亮了,早已蹲在旁邊,盯著那三明治流起口水:「嗚哇……看起來比我想像的還豪華耶,有魚有蛋欸……可以開始吃了嗎?」
「可以啊。」漁夫輕鬆點頭,把其中兩個遞過去。
托魯一接過便立刻張嘴大咬,發出幸福的呻吟。
羅傑瓦里則躺在水面上,讓清涼溪流沖刷他疲憊的身體。陽光從枝葉間斜斜灑下,他看著頭頂的藍天,忽然低聲說:
「……這幾天真的發生了不少事呢。」
他頓了頓,右手無意識地握緊:「但在面對那群土狼時……空中伙伴們的強襲,彷彿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鮮紅。」
漁夫沒立刻回話,只是靜靜看著他。水聲潺潺,托魯的咀嚼聲成了背景中唯一的節奏。
過了一會,漁夫才緩緩開口:
「這樣子啊。那就代表——你還活著。」
羅傑沒有回應,只聽著。
漁夫繼續說:「有時候啊,為了活下來,為了保住你在意的東西,自己曾經堅持的原則,會被迫打破。這並不罕見。」
他望著遠方,像是在回憶某段過往,又像是在提醒。
「不過,看你現在還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倒也還不錯——『並不是非要砍殺才算進步。』」
羅傑抬起頭,看向他。
漁夫眼神柔和了些:「工作能力的提升,不光只是打贏。能避開,能理解,能解決——每一種方式,都是成長。而你也都沒有忘記。」
羅傑瓦里沒有馬上回應,只是讓身體繼續漂在水中,雙手攤開,任水波拂過。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卻像正在消化某種複雜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