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一開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NEKO將,BABY咧?」我放下包包,巡了一圈。NEKO慵懶地在窗邊打瞌睡,身邊卻空空的。我開始一間間房間找,床底下、沙發後面、冰箱旁邊……一邊喊著,一邊心跳越來越快。BABY真的不見了。
頂樓我來回跑了三次,樓下大門是關著的不可能跑出去。無尾熊接我電話的時候,我聲音都在抖。
「妳冷靜一下,我下課回去後一起找。」
他氣喘吁吁衝上樓時,我正蹲在樓梯間哭,手裡握著BABY的鈴鐺項圈。
「我只是……只是忘了關陽台窗……我以為關了的……」我一邊哭,一邊對自己生氣。
無尾熊沒說話,只是把我抱住。我才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個小塑膠碗,裡頭是BABY最喜歡吃的雞肉罐頭。他一邊哄我,一邊開始四處去叫:「BABY~BABY~我們回家好嗎?」
夜裡,我們拿著手電筒走遍巷子、後巷、垃圾場,還一度遇到隔壁的阿嬤說:「啊我有看到一隻黑的貓跑過去喔!」
希望又燃起,但找了好久還是失望
第三天的晚上,我坐在浴室門口,背靠著牆,燈關著。
外頭是夏天的蟲鳴,屋裡很安靜。
我不確定是水管的聲音,還是真的有什麼,但那個像是「嗯嗚~」的聲音,我真的又聽到了。
我屏住呼吸,靠近天花板的角落,貼著耳朵。
「BABY?是妳嗎……?」我的聲音都輕得像怕嚇到什麼。
「妳又來了啦,」無尾熊站在浴室門口,「那天我上去看了,天花板哪有開口,妳一定是太想牠才幻聽。」
我回頭看他,眼神有點委屈又有點倔強。
「我知道妳很難過,但妳要相信我,如果牠真還在家裡,我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是那個聲音……是牠。」我咬著嘴唇,眼眶紅了。
無尾熊嘆了口氣,走進來拍了拍我的頭,「不然這樣,明天我再把天花板拆開看看,好不好?妳也要睡一下,已經三天了……」
第四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浴室門口,燈沒開,天花板上像有什麼在移動。
我把電風扇關掉,整棟屋子靜得只剩蟲鳴和馬路遠方機車的聲音。
忽然,又聽見那聲音,輕輕的、幾乎被空氣吞掉的:「喵……嗚……」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嚨。
「BABY?BABY妳在裡面嗎?」我顫著聲音叫。
熊弟剛洗完澡出來,聽到我的叫聲走了過來,「姊?又聽到了喔?」
我點點頭,眼睛直盯著天花板的某個角落,「我覺得牠就在上面。牠聲音真的很小……但真的有。」
熊弟皺起眉,「那裡沒開口啊,牠怎麼進去的……欸!我想到了!」
他眼睛一亮,「等等,我去天台看!那邊排氣孔旁邊那個破洞,我今天早上曬衣服看到有鬆掉,可能是從那邊鑽進去的!」
我還來不及回應,他就已經穿上拖鞋衝出門,拿著手電筒跑上天台。
幾分鐘後,他在頂樓邊邊跪下來,探頭進去那個排氣孔。「BABY?BABY來,過來——過來,妳聽得到嗎?」
我從樓下大喊:「牠有回應嗎?」
「有!牠動了一下!我看到牠眼睛在閃!」他聲音急促,然後用手撥開那些灰塵堆積的鐵網和碎瓦片。
他整個人趴下去,半身伸進那個破掉的排氣口,咬著牙把一隻手伸得深深的。
我心跳都快停了,樓下開著手機手電筒照著那塊天花板角落,不敢眨眼。
終於,他用力一喊:「我抓到牠了——!」
我快哭了,「你小心一點,小心牠抓你!」
幾秒鐘後,他緩緩退了出來,懷裡抱著一團灰灰髒髒的毛球,是BABY。
牠縮在他胸口一動也不動,只偶爾發出一聲細細的嗚咽。
我跑上天台接過牠,牠虛弱得連睜眼都沒力氣,但還是靠了一下我的手心,像在確認:「終於……找到我了。」
我抱著BABY,一邊哭一邊笑,熊弟在一旁擦著滿手灰,「欸妳看,還不是我厲害。」
我點頭,「是啦,你比你哥細心一百倍。」
等BABY喝完水,我正準備幫牠擦擦臉,門「喀」一聲開了。
無尾熊進來,一看到我和熊弟坐在地板上、懷裡抱著一團髒兮兮的BABY,整個人愣住。
「找到喔?」他慢慢走近,看清楚是BABY後皺了眉,「真的躲在天花板喔?」
我點點頭,抱著BABY像抱著寶。
他轉頭看熊弟,「你是怎麼抓牠下來的?」
熊弟有點得意地說:「我從天台排氣管那邊鑽進去抓的啊。」
無尾熊臉色變了,「什麼?!你整個人鑽進去?!」
「也沒有整個啦,就上半身啦……」
「你瘋了喔!」他聲音一下拉高,「那邊那麼窄、那麼髒,裡面如果有老鼠、有電線怎麼辦?你要是卡住怎麼辦?要是掉下來勒?妳怎麼沒打電話叫消防隊?」
我抬起頭看他,「因為我怕再等下去,牠會死掉啊。你又不在,我就只有熊弟可以幫我……」
他沉著臉沒回話,過了一會兒才蹲下來,伸手摸了摸BABY的頭。
「你們兩個都很白目耶。」他低聲說,「不過……還好,真的還好。」
我知道他不是在罵,是氣自己沒能早點相信、早點在場。
熊弟聳聳肩,「沒事啦,我就小一點嘛,又不是第一次鑽鬼地方了。」
我忽然笑出來,眼淚也跟著掉,「我們家的人……是不是都很瘋?」
無尾熊瞪我一眼,「妳最瘋。」
然後,他慢慢坐下來,靠在我旁邊,手輕輕搭在我背後。
「以後這種事,不准自己扛,也不准讓我弟去冒險,聽到沒。」
我點頭,抱緊懷裡的BABY,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終於平穩了下來。
那晚,我們三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一人一隻小電風扇,吹著夏夜裡濕黏的空氣,誰都沒說話,只是一直摸著那隻終於回家的小貓。
後來想想,應該是那天朋友來家裡,門一直開開關關的,BABY本來就膽小,可能趁亂竄出去,又找不到路回來,鑽進排氣孔裡嚇得不敢出聲。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屋子裡呼喚她的名字,從天台走到一樓,再爬回五樓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聲音:「不見了。真的不見了。」
那幾天,我的眼淚幾乎沒停過。
我以為我又失去了。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她靠在我手上打盹的樣子,也再也聽不到她用鼻子蹭我臉的聲音。她只是隻貓,我卻像丟了某一部分的自己。
那天晚上,當熊弟從排氣孔裡把那團骯髒瘦小的毛球拉出來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濕濕的、毛髮打結,但她還活著——她等我們來找她。
我終於懂了,那些看起來平凡的日子,原來都藏著一種小小的奇蹟。
她活著,我們還在彼此身邊,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