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寫得就極少,而我久違地開始寫散文,在我們的關係有了大轉變以後。
手邊上一世代──經典詩人的詩集已看完了,這本綠皮的,不久前你說看了一些,覺得裡頭有些詩很像我,然後做了書摘。而我會買這本,是我們一起去逛書展,你偶然翻開,就翻到那首渴望飛翔的──十字架的樹,而我相當喜歡,你常說我很像樹,總有紮根的感覺。
這一段時日,我每天都會雙手合掌,然後將手放在花圃裡的木瓜樹上,樹是傾斜的(它因而傾斜的緣由,是因幾十年來才又登入南方的強颱),傾斜的樹用細細的白繩牽絆著,彷若此時的我們,好幾次我解開細繩,多想放倒自己,而妳在我們還每日澆灌著彼此的那時,就因著想飛而背負著內疚的十字架,你也選擇試著去飛飛看,而我的樹身傷痕累累,後來你還是多次選擇,要試著與翅膀共舞,在那個岔口我走回多次,感覺背後那一再刺入的匕首,拉扯好多次,終於決定不再回去了,即使決絕得如此游移。
我知道妳又重新在苦惱,苦惱著想飛而無處可飛,但那再也不會改變我此刻的決定,即使游移但我是決絕的,就像我的手放在樹身,那些螞蟻來到我掌前,我已不再失神,我知道那些螞蟻會繞過我的手掌,依然會受到擾動,但我已經能夠閉眼去感受樹的能量,感受它的憂鬱,感受它的憤怒且終於不再不能遏止,而能知覺到那無來由的喜悅、平靜,當我將手放在傾斜樹身時,總感覺到身體震顫,那是樹的能量,在修復我的心輪,而我每日澆灌它,而我確實是樹。
/
另一本在我手邊的詩集,封面是詩人清瘦的身影,我又重看了一次,那是妳第一次來南方,那天下著微雨,而我們去走那位在港口──彷彿白鴿翅膀的橋,然後夜暗時,才去坐妳喜歡的旋轉木馬,坐我害怕的摩天輪。
我們在面港的咖啡廳,白色帳篷的座位裡,談論妳當時迫切的焦慮,那時,你在煩惱畢業作品,在煩惱自己能否畢業,煩惱要用什麼文體畢業,而我手中拿的就是這本詩集,封面是已逝去的──清瘦詩人的身影,妳說已不在人世的詩人身影,長得很像我。
再更遠的以前,那時,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在東部山腳下的小村裡。
/
滿是灰白碎石的庭院,石頭的稜面尖銳,偶有圓潤。我坐在青黑石階上,旁側是我愛的仿煤油燈──昏暖的光暈,坐了一會兒,我把燈關掉,庭院裡的建築迅即沒入黑暗。
我是為了什麼將煤油燈熄滅呢?知道妳要來了,我知道妳沒有準備要愛我,或說不愛我,為了什麼要熄滅呢,那棟庭院的建築,四壁彷彿永恆地守著──守著一盞盞昏黃的煤油燈,即使是仿的,卻看似燃著煤油。
然而在其身側的──是我點菸的火光,是於路燈下,來回地走,是夜夜唱哀傷的歌,是那看著那一盞一盞昏暖的煤油燈,就彷彿不那麼孤寂的夜晚,我是為了什麼,要將那些我愛的煤油燈都熄滅呢,事隔久遠,我仍記得必定有賭氣的成分。
然而看見妳來,看見妳走來,知道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妳問我怎麼把燈關了,我遺忘我的答覆,然後將昏暖的光打開,我將油燈再次打開,然後我們並肩而坐,薄得彷彿飛起來的詩集,在妳手心理,芋頭與白的封面,一枚羽毛在上頭,復刻版的小字,仿鉛字印刷的小字,妳在昏暖的燈光下讀詩,如此興奮,驚嘆於如此好看,眼裡溢滿了光,而我不曉得為什麼──在這樣姑且浪漫的時刻,竟感覺淺淺深深的憂傷,我跟著拿起書來看,淡淡說了哪首滿好看的,似乎我還在賭氣,然後是無聲,風穿過,遠方黑深的山依舊兀立在那裡,我知道我們的熟人就在樓上,是我的鄰居,我們的對話,彷彿被注視聆聽著,而我的哀傷靜水流深,妳的神情那樣興奮,純真恍如孩童的眼睛,後來的後來,我有告訴妳,但我的語言,是淡化又淡化的,而即使後來我極力淡化與否認,但那是我所沒有見過的神情,沒有人有妳那樣洋溢著興奮──富有表情的神態,與那樣靈精的眼瞳。
我知道,我曾見過妳無數心碎的樣子,在那些日子,我們在同一條街上,我陪著妳的那段時光。在還沒見到妳,不知道妳是誰時,就知道妳愛哭,連看我喜歡的那部卡通,那部色調猥褻搞笑的卡通都會大哭。
我們曾一起並肩讀詩,我見過妳因為詩而興奮,見過妳因為詩而感動得大哭。
/
我本以為這些都已淡去,然而當我在某天,翻到過往日記時,記起妳在昏黃的仿煤油燈下,沉浸在孤獨國的國度裡,兼及近期又再讀這兩本詩集時,這畫面就不時地刷亮起來,於是召喚著想記下,即使我幾乎,且又極少寫散文。
後來,妳捧著的孤獨國度裡──那仿鉛字的墨水,轉而實體,沉甸甸的金屬在妳手裡,妳捧著的鉛字,不再是仿的。
後來,妳的手牽觸著無關乎詩的另一雙,而那又是另一段,其實還不遠的──傷心的故事了。
而我的愛或許是仿煤油燈,雖然妳堅信肯認,說我的愛無與倫比,但此刻,在我們的關係有了大轉變以後,我才慢慢初識到──什麼是愛。
2025.5.22,高雄
#文章標題與摘要由方格子AI生成
#內文完全由作者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