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燃燒殆盡，有時浴火重生

在魚雁往返的年代裡，收到紙筆書寫的情書，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一字一句讀著，或琅琅上口，或默念在心，心中湧現的純純愛戀，浪漫極了。

事過境遷，那些充滿愛慕之情的書信該如何安置呢？曾經有位朋友語重心長的表示：「全燒掉！」看待過往若沒有放下，怎麼迎向未來，最佳選擇就是毫無眷戀的將寫過的日記、收到的情書，一併燒毁，向過往人事說再見，衷心感謝過去化身為未來的智慧。聽完，由衷佩服。只是，回頭看自己那累積多年的陳年舊物，每回整理都彷彿聽到微弱的囁嚅：「是誰曾經陪伴你經歷人生？怎捨得啊！」「是啊～還記得收到時的怦然心動嗎？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可想而知，人生至今的斷捨離，往往就在這哀憐與回想的對話裡無疾而終。過去曾經發生過，割捨丟掉舊事老物這事對我來說，就好像拿起橡皮擦，擦掉就永遠消失了，終究還是不捨。

在經歷的時間、有形的空間裡，總存在著許多看似過去了卻仍不確定何時還會再發生故事的人事物。彷彿每次翻閱，每次重新撫觸，就是那麼輕易的在心中喚醒曾經有過的感動，想藉此確認自己真正活過。

普羅米修斯不顧宙斯的反對，從眾神那裡偷來火種帶給了人們，付出的代價是在高加索的荒原上受罰，可怕的是天天有隻老鷹來啄食他的肝臟。經過許久，終於有個英雄海克力斯用箭射死了老鷹，將普羅米修斯從無止盡的折磨中解救出來。這個舉世聞名的故事，象徵人們擁有火的使用權得來不易，透過一種血淋淋的意象讓人們永遠別忘記，火既有破壞性，也有深深的祝福在其中。

在中國傳統裡，也有個和火相關的日子。先秦春秋時代，受賞識的介之推不肯服從君王命令而躲進山裡，被晉文公下令活活燒死，於是每年就多了個不能生火煮食的寒食節，有感念介之推的堅持自我，也有君王傲慢的懺悔。千年後被眨謫的宋代詩人蘇軾，經歷了人生中三年暗澹無光歲月，像沒有火可煮出美味珍饈的窘境，自作詩云：「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一年又一年的待待，熱情的雄心壯志會不會一去不復返呢？詩人的感慨，大概是所有生而為人的深層焦慮吧！

否定別人來成就自己，古今傳統最有名的非秦始皇莫屬，一聲令下，將人類的知識文明焚燒殆盡，燒毁多少人的畢生心血，造成文明的斷裂，即使後來有無數人皓首窮經，仍只能在一知半解中重新建構已經無法驗證的過往真相。在知識文明的歷史發展裡，秦始皇以火為毁滅工具，成為永遠的罪人。

火是構成世界萬物的元素之一，各式各樣的形象常見於日常生活中，特別是毁滅的形象容易讓人觸目驚心。但是燃燒之後真的一無所有嗎？唐代詩人白居易曾敏銳觀察賦詩感慨：「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遍地野草年復一年生長，即使熊熊烈火焚燒過後，只要春風再來，又是生意盎然，在消長中對比出火的毁滅與重生的意義。

茂盛草原需要年年春風撫慰重生，耐不住時間摧磨的人們發揮想像力創造出浴火重生的神話。曾經，龍與鳳凰一起捍衛真理，爭戰過程中鳳凰用犧牲自己來換取龍的平安，被救的龍相當感動，無以為報，毫不猶豫地從口中吐出一種極其特殊而珍貴的起死回生真氣，拯救了在火海中即將化為灰燼的鳳凰。鳳凰在烈火當中，重生了。經過烈火洗禮，鳳凰身上的每一片羽毛就像火焰般的絢麗，流耀著五種顏色不熄不滅的燃燒著，成為美的化身。美麗的傳說，給予曾經一蹶不振的人們，有機會成為那火海中的鳳凰，得以重新挺立，化身為不死鳥。

浴火鳳凰的傳說裡有個前提，要先與龍族並肩作戰，甚至不惜犧牲，維護真理，最後才成為不死之鳥。火，可能是致人於死地的試煉，可能是焚書愚民的工具，也可能是燃燒後的能量，更可能是重生傳說象徵。如果還有機會再與朋友聊聊焚毁書信日記後，在往後的人生裡，是產生後悔莫及的懊惱，還是像浴火鳳凰般生出煥然如新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