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對話還在持續，而坐在對面的人遲疑著。
那樣的臉色即便套在轟焦凍的外皮上也是通用的。他如果自覺做了什麼事情惹戀人不開心，慌慌張張道歉的表情也是同一副樣子，而綠谷出久覺得那樣的神情有些可愛，沒想到爆豪勝己也會有這樣的姿態。
「那個、你們⋯⋯是、是在交往吧？」就別到了這種地步還跟我說是砲友喔⋯⋯如果是那樣，我就立刻拿這具身體去撞牆喔臭轟焦凍。
「……嗯。是啊。」綠谷出久停頓了一拍，或許是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想了想之後還是放棄了隱瞞，直接地據實回答了。
親口聽見了證實，原本只是刮著劃著的小刀，現在噗地一聲插進了爆豪勝己的心臟裡。這樣也好，可以死得乾脆，死得明白。 當年離開的時候，早就料定了有這樣的結果，不是嗎？吃軟不吃硬的綠谷出久，再加上懂得軟磨硬泡的轟焦凍，怎麼看，都覺得前者遲早會淪陷。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猜測他的想法嗎？你們⋯⋯一起很久了吧。」爆豪勝己吐了口氣，現在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怎麼將轟焦凍完整地還回來。
「七年。⋯⋯但他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這句話似乎戳中了綠谷出久的痛處，他壓低了眼頭垂下視線，看起來似乎有點落寞。
七年。往回推算，那就剛好是他們大學畢業的那會兒。轟焦凍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如果你不回來，我也有我的打算。
他信守承諾等了自己四年，最終才出手的嗎？
「……告訴我，這些年來，你過得幸福嗎？」對話的走向變得艱難，爆豪勝己每說出一句話，就覺得施加在頸項上扼住氣管的無形壓力，變得越發嚴重。
「嗯，很幸福喔。」綠谷出久幾乎不用思考，經過神經反射就能夠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不枉費自己當年選擇離開。
但是，但是，你為什麼——
「——那你為什麼表現得那麼不安呢？」
只在心裡打好了草稿，但嘴巴卻不聽使喚，提前地將句子吐了出來。爆豪勝己覺得那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事，感到有些失言地捏住了下顎。
綠谷出久也才剛恢復了一年份左右的記憶，頭腦狀態十分混亂。那些儲存與記憶體中的回憶畫面被強制提取了出來，像是黑白的照片逐漸被染上了色彩，漸漸變得鮮明了起來。那種感覺很怪異，像是被植入了外來的概念，但仔細品味之後，會發現那些曾經的感情與動作，是確確實實地來自於自己過往的判斷。
從一年前無法面對爆豪勝己的死亡開始，再來是從轟焦凍身上過度索取的錯亂，結果把轟焦凍也搞垮迫使他做出消除記憶的選擇，最終近半年來安寧的代價是身體的成癮。簡而言之，就是這樣糟糕又失敗的療傷過程。這對戀人在這段旅程中，沒有人能真正被治癒。失速的結果，是將爆豪勝己本人也牽扯進來了⋯⋯嗎？
綠谷出久也明白到，在身體交換的時間點之後，爆豪勝己究竟看見了自己怎樣的痴態與脆弱，也不難明白為何對方會問出這樣的話語。只是這件事，說穿了還不是因為爆豪勝己不好。沒能好好做出道別，擅自地就像水泡一般消逝。他到底明不明白，這對自己這個青梅竹馬而言，會是多大的傷痛。或許⋯⋯對轟焦凍而言，也具有等同的殺傷力。
——轟君這個白癡，沒有人拜託他做這種事。就算換回了小勝，那轟君自己呢？到底去了哪裡？他以為這樣就能換來戀人的快樂嗎？
——小勝這個智障，覺得自己一個人躲在海外，不跟任何同學聯絡，就這樣孤獨地死去，對所有人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嗎？也不想想自己平常是存在感多強的一個人。
「還不都是小勝害的。」綠谷出久向來擅長檢討自己，絕不會把人生的失敗或自己所犯的錯誤，隨意地推到別人頭上。但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都拿「生命」這種重大的事情來開玩笑，這實在讓人笑不出來。
「哈啊？關我屁事。」別人家談戀愛，我可不是第三者，爆豪勝己莫名其妙地想著。
「你的死，或說是假死，攪亂了我們的全部。」綠谷出久直勾勾地用埋怨的眼神看了回來。
「哈，我有那麼重要才怪。」爆豪勝己攤開雙手聳肩，在海外的那幾年深深地了解到自己根本身無罣礙，沒什麼人能夠了解「爆豪勝己」，也沒什麼人在意「爆豪勝己」，他們所在乎的，只不過是『大．爆．殺．神．Dynamight』。
結果這句話惹得綠谷出久氣血上湧，也因為兩人維持坐在地板上談話的姿態，距離比起剛才還要更近，他直接掄起拳頭一拳灌在了轟焦凍那張漂亮的左臉上。力道不輕不重，還沒到會打飛牙齒或流鼻血的程度，但感覺熱辣地刺痛。口腔內部的皮肉，可能因為撞到了牙齒而破掉了。
「喂！」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被揍了一記，爆豪勝己怒吼著。
「你敢再說一次看看，我現在就讓你再死一次。」綠谷出久逆著光處在上方，黑著一張臉，表情十分可怖。
要不是這樣的姿態，爆豪勝己還差點以為他被轟焦凍養成了一隻只會嚶嚶唧唧的小綿羊呢，現在的兇惡模樣頗有當年大戰時的氣勢。一直都深深吸引著爆豪勝己的、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也閃著危險的光芒瞪視著。這樣神采飛揚，而非病懨懨的畏縮模樣，才正是綠谷出久該有的真正樣態。
「你知道我們用了多少方法想得知你的狀況，甚至，甚至還——」綠谷出久抓著爆豪勝己的肩頭，一手仍然舉著拳頭，而那隻危險的手，被爆豪勝己的手給包覆住了。他連珠炮地訴說著不滿，但到了最後，卻不知道該選擇怎樣的用字遣詞來描述，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些事情不是外人該知道的，但爆豪勝己也已經知道了不少。
「很噁心吧。對不起。」他的手放鬆了力氣，頹然地垂了下來。他們身上所著的浴袍，也再次提醒著剛才曾發生了什麼背德的行徑。
「我不覺得噁心。」爆豪勝己會意過來綠谷出久所顧忌之事，故作輕描淡寫地說著，原本生氣的心情也收斂了幾分。雖然也很在意對方所說的，他們所謂的「做了多少努力」，才導致如今的這種局面，但爆豪勝己優先選擇回了最後一句話。
「我不是那樣想小勝的。那是因為我以為是轟君⋯⋯」但是，對著轟焦凍那張臉，講著這樣的話，也讓綠谷出久感覺相當錯亂。
「嗯，我知道。」爆豪勝己別開原本交匯的視線，將心上的短刀往深處刺去。
「喔、嗯⋯⋯只是總感覺挺意外的。」青梅竹馬的氣焰又一下子縮小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意外什麼？」
「小勝的取向。以前都看不出來呢⋯⋯」他的臉逐漸轉紅，聲細如蚊。
「我他媽才不是你想的那樣！」被對方影響，爆豪勝己覺得溫熱的溫度往臉上竄，並且急著否認。
「不、不是嗎？」
「才不是！平時貼過來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這句話就誇張了，以他這種臭脾氣，還願意欺身過來的人大都是一些被虐狂。察覺了綠谷出久話語中的意思，還特別因為莫名的自尊心，把特定性別，放入了句子之中。但是，爆豪勝己早就已經發現了，在那些迷亂的夜晚中，男性或女性從來就不是問題的關鍵。該說是遲鈍或是後知後覺、抑或說是不願承認，等到爆豪勝己發現問題所在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咦、呃，也是啦，不愧是小勝⋯⋯」然後稍作停頓，想了一會，「那所有貼過去的人，你都會照單全收⋯⋯？」依照他話中的意思，那就是、也就是說，無論什麼性別的人，全部通吃囉？綠谷出久雖然與轟焦凍之間有著過份激情的各種玩法，但人生中的交往對象，自始至終就只有轟焦凍一個，實在無法想像在那之上的複雜關係。
怎麼覺得這句話裡面的「真不愧是小勝」有點敷衍，聽起來格外刺耳。爆豪勝己擰了擰眉心。我才想說你們是色情書呆子跟面癱陽痿勒。
「啊？我哪——」但想想，三天前的夜晚，的確也是這樣被他半推半就地⋯⋯要怎麼樣才能搶回話語中的主動權？
「——能滿足老子的，老子是不排斥啦！」
「小勝好渣。」換來的卻是青梅竹馬懷疑的目光。
不過也難以否認，爆豪勝己雖然在處理感情關係上有些執著的潔癖，但在肉體關係上，的確也曾經度過一段荒誕不羈的時日。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爆豪勝己咬牙切齒地小聲囁嚅著。不管反覆確認多少次，在那個時刻，如果想著的不是綠谷出久的臉，那就怎麼樣都沒辦法。噁心的是自己才對。而且更糟的是，真正吃到了妄想中的血與肉之後，以後到底該怎麼度過啊⋯⋯可能遲早會爆炸而亡吧。這樣想起來，是不是還是死一死比較乾脆？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但是，這個人現在是別人的所有物。對著別人的物件出手，算什麼英雄。於是爆豪勝己努了努嘴，示意著對方別再追問。又苦澀又腥臭的味道湧上喉頭，那大概是體內被短刀擣穿的器官所發出的悲鳴。
綠谷出久嘆口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將話中的意思解讀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