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修仙脫苦,卻不知,苦從心起,仙也難逃。——《凡心錄》
夜風微動,天邊仍殘留暮色。
那一夜,火光染紅了整個蒼穹。天空沒有星星,只有濃煙,像是天地都在燃燒。雲尋蜷縮在柴房的木堆後,指甲摳進泥土,渾身顫抖。他年僅十歲,卻清楚聽見——母親的腳步聲、尖叫聲、衝進火場的吶喊。
「活下去,孩子。」
她的聲音在烈焰中碎裂,卻銘刻在他腦海中。
他什麼都做不了。火太大、聲音太亂、他的腿太軟。他只知道,那聲音最後消失在劈啪作響的火焰裡,像什麼被活活吞噬。
直到天亮,村莊已成灰燼,只剩一些燒焦的屋瓦與倒塌的木柱。沒有誰來救援,沒有誰來哭泣。整個世界,只剩靜默與煙味。
他撐著瘦小的身體站起來,一步步走出柴房,像個剛出生的孩子,只是臉上沾滿灰燼,不再有哭的力氣。
那一天,他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不是復仇,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渴望——他想變強。
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不再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死去。為了不再束手無策。為了不再…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孩子。
三日後,一位白袍人自林間而來,立於村口。
他衣袂輕飄,腰間懸著一枚玉牌,玉上刻著「雲宗」二字。那是這片大陸上赫赫有名的修道宗門,能呼風喚雨,煉丹御劍,據說弟子入門便可延壽三百年。
白袍人望著焦土,語氣平靜:
「此子火靈根純正,慧根不淺,適合修行。」
雲尋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只是直直地看著那人,聲音嘶啞:
「我想變強。你能教我嗎?」
那人輕笑:
「修行之路,非為變強,而是為觀心。你若執著力量,恐將走偏。」
雲尋沒聽懂。他只想不再失去。
在雲宗的歲月,起初充滿希望。
他學會吐納引氣,識得靈石與丹草。夜裡對著滿山的星光練劍,日出時與眾弟子一道靜坐觀心。他的進步很快,十歲入門,十二歲便已開靈脈,是同齡中最被看好的子弟。
但他心中那股「想變強」的念頭,從未減退。
他不貪功法、不愛與人爭,只是日日練劍、冥想、苦修。每當師父問他為何如此拼命,他都不作答。
只有他知道,每夜入夢,母親的身影都會在火中重現。
「活下去,孩子。」
這句話像咒語一樣困住他,也推動他。他以為,只要變得更強,就不會再有失去。
某次試煉,雲尋與其他弟子深入一處古林,尋找靈物。途中遭遇魔獸,衝突間,一名隊友被誤擊,當場重傷昏迷。
眾人驚恐四散,只剩雲尋站在原地,手握沾血的劍,整個人僵住。
他沒有動殺念,但他確實揮出了那一劍。
那一夜,他在林中守著那名傷者,直到清晨。
掌門沒有責罵他,只說:「修行人,不只修術,更要修心。你執著於不想再失去,卻反讓自己成了殺因的種子。」
雲尋無言。他望著掌門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這一劍不是為了保護誰,只是怕再次面對無能為力的自己。
回到山門後,他閉關靜坐三日,未進食未開口。
火焰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不再是外在的災難,而是內心那一團無處安放的執著。
他想起初入宗門時那位白袍人說過的話:
「修行之路,非為變強,而是為觀心。」
但什麼是觀心?怎麼觀?他心裡亂得像一灘濁水,哪裡看得見底?
三日後,雲尋下山了。
他沒有告別,也沒有請示,只是靜靜地走下山道,留下一封紙條:
「我還未準備好做一個真正的修行人。我要去找答案,不是在劍裡,不在丹裡,也不在天上,而是在心裡。」
那一日,落葉滿徑,風輕如絲。
雲尋背著小小的布包,走進林中。他不知道要去哪裡,但他知道自己終於放下了那句——
「我想變強。」
那個孩子死在火裡了,現在的他,只想學會如何面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