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臨,烏雲沉沉,空氣濕得讓人喘不過氣,彷彿雨隨時都會砸下來。
江語柔穿著還沒洗過一次的新校服,坐在辦公室那張廉價陽春的紅色塑膠椅上,雙手規規矩矩地平貼著大腿。
表面看起來像極了學校官網上的招生樣板,實際上少女的心思已經飛向窗外那條模糊的天際線。
她不喜歡這種天氣。她不喜歡這間學校。她甚至不太喜歡現在的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剛剪短,長度到肩膀的頭髮,後頸已經全是汗。剪頭髮這件事當初就只是一種「賭氣」行為,現在回頭看……江語柔恨不得坐時光機回去扇自己兩巴掌。
但這些煩躁都比不上另一件事。
江語柔腦海閃過一個女人的面孔——那個在她父親面前笑得諂媚的女人。
她在心裡冷冷想著:
——這個鬼地方,等我走了,連夢裡都都不會再來。
「江……江、江語柔同學!」
直到面前的男人多次喊了她的名字,江語柔才如大夢初醒般收回思緒,順勢壓下胃部那種不適感:「在。」
男人推了推他的半框眼鏡,喝了口放在辦公桌上的茶杯,說:「剛搬來這裡是不是有點不適應?我看你剛剛幾乎都在恍神。」
男人叫許淮舟,是她的班導,戴著半框眼鏡,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加西裝褲。光看外表許淮舟作為一個班導老實說有點年輕,要一個年紀看起來跟她爸爸差不多的人當高中班導,江語柔不僅有點懷疑這個老師的專業性。
但即使如此,江語柔表面上還是維持著一貫溫和又禮貌的笑容,她乾笑幾聲,搖頭:「謝謝老師關心,但我沒有不適應,抱歉剛剛恍神了。」
許淮舟笑著點點頭,他看了眼腕上的手錶,開口:「時間也不早了,走吧,帶你去班上。」
北臨一中教學樓俯瞰是呈現正方形,校方為了學生換教室方便,在後棟高二教學樓與中棟高一教學樓每個樓層之間皆有通道可以通往最前棟的高三教學樓。
她的新班級:高二二班,是理科班,整個高二年級總共有十一個班,扣掉藝體班,十個普通班,一班是三類組,二到七班是理科班,八到十班則是文科班。
高二教學樓總共有四樓,一樓是化學實驗室,二到四樓才是教室,由高往低分配,二班在四樓。
不過好在每層樓都有一個導師辦公室,江語柔跟著許淮舟走出來後,經過一班,第二間教室就是她的班級了。
此時早自習的鈴聲已經打響,但可能是因為剛放假回來尚未收心的緣故教室裡還是一片歡騰。
直到許淮舟在門上重重拍了兩下,班上才瞬間噤聲。
許淮舟斂起剛剛在辦公室的和煦笑意,板著一張臉,唇角微微往下:「吵什麼!沒聽到早自習鈴聲嗎?放了兩個月的假規矩都忘了?風紀股長呢?怎麼不會維護秩序?」
江語柔盯著那張微慍的臉蛋有點發愣,她還以為他們班導是個不怎麼生氣也不太會管制的人,現在看到這幅景象實在很難把剛剛在辦公室對她露出沉穩笑容的人聯繫在一起。
等到風紀股長不知道說了第幾次:「老師對不起,我下次一定管理好班級。」後,許淮舟像是才想起她般,走上講台,輕咳了咳:「從這學期起我們班來了一名轉學生。大家好好照顧她,互相幫助友愛同學。」
同學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江語柔身上。
江語柔不是怕生的性子,看到那麼多雙眼睛聚集在她身上也不緊張,她緩緩鞠了個躬,開口:
她的嗓音清甜,像夏日午後喝的那瓶橘子汽水。
「我是從南臨一中來的江語柔,請大家多多指教。」
二班同學很配合的在她說完後響起了掌聲。
許淮舟眼睛在教室裡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最靠外窗那排的最後一個位置,他指了指:「那邊有人坐嗎?」
二班同學順著老師的方向轉頭去看,不久,坐在那個位置前方的男生站了起來:「老許,那個是謝斯南的位置。」
許淮舟聽到這個名字皺了皺眉:「謝斯南?他今天沒來嗎?」
那個男生點點頭:「他去參加物理競賽的集訓了,應該明天就會回來了。」
許淮舟眉毛舒展開來,瞭然地啊一聲後便叫那個男生坐下,又轉過頭來看著還站在一旁的江語柔,嘴唇輕啟:「副班長,帶新同學去教務處搬新的課桌。」
副班長是一個女生,綁著高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戴著圓框眼鏡,被叫到時似乎正在寫題目,她不耐地放下筆,站起來:「是。」
江語柔就這麼跟著副班長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兩人很快領完課桌椅,再原路返回高二教學樓。
江語柔從後門走進班級,環顧一圈後,毫不猶豫地搬著桌椅走到了最靠窗那組最後排靠近走道的位置。
沒有疑問,因為只有這個位置沒有同桌。
其他組其他排都是兩兩成雙成對,只有這個位置像被孤立一樣,怪可憐的。
她剛坐下,坐在她左斜前方——剛剛起身回答許淮舟問題的男生,轉過身來跟她搭話:「欸,新同學你好,我是江知越。我們同姓啊,交個朋友唄?」
江知越有著一雙很亮的眼眸,看著人時眼睛會不自覺睜大,像小狗狗。
江語柔勉強笑了笑:「你好。」
江知越似乎沒察覺她的冷淡,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轉學啊?」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扎進她的心裡。江語柔垂下眼簾,輕聲回答:「我爸工作調動。」
江知越「噢」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麼時,剛剛被叫出去搬書的幾位男生走了進來,走在最後頭的學藝股長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現在大家可以來領書了!從第一大組開始依序來拿,大家注意一點拿,有幾本小本的不要漏掉了……」
江語柔所在的位置是第三大組,是最後一組,等到輪到他們這組時原本高高厚厚一疊的書如今已剩寥寥幾本。
她排在隊伍最後一個,正要伸手去拿第一本課本時,學藝股長過來跟她搭話。
林兮:「妳是江……語柔同學是吧?」
江語柔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來,點點頭。
林兮繼續說著:「我是林兮,這學期的學藝股長。妳等等能順便幫你的同桌拿書嗎?就隨便放在他桌上就好了,不用整理沒關係。」
江語柔理解,很快答應下來:「好,沒問題。」
林兮露出笑靨:「謝謝你啊。」
等到江語柔拿完全部的書,書已經厚厚疊到了她下巴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疊書回座位。
將書本整理好後,她抬頭望向窗外,天空依舊陰沉,烏雲像一塊厚重的幕布,壓得人喘不過氣。
人一閒下來大腦就會開始回憶過去的事情。她的思緒也在不知不覺間飄回兩個月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改變她一切生活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