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深夜旅館房內的連通門

那年秋天,冷得比已往更早,山上的風透著濕氣,在薄霧中飄散。我受公司派遣,到桃園楊梅山上那棟三層樓兼具旅館功能的訓練中心,對新進員工講授課程,為期兩天。
這座訓練中心建築,原本是軍方遺留的設施,後來經過整建後作為培訓用地,中心所在的地區偏遠老舊,四周寂靜,連手機訊號都得靠窗邊才勉強抓取的到。

我對這樣的旅館房間一向無感,不特別喜歡,也不特別抗拒,加上也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對房間的位置安排,也沒特別的要求或忌諱,反正就只是工作而已,撐兩晚就走,只是當晚,在我打開房門走進房內時,心深底處,好像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說不上來是甚麼?



環視了房內一圈,發現房裡有個奇怪的東西:左側牆面正中央,有一扇門 --- 一扇奇特的連通門,像是通往另一間房的。門已上鎖,鎖扣看起來鏽得快斷了,但那把門卻仍穩穩地佇立在牆上,像是一直在那裡、從未真正被遺忘。
我站在門前片刻,聽不到另一側有任何聲音,照理說那裡應該是隔壁房,但我沒見到有人入住,也沒聽到開關門的聲響。

晚上十點,山裡已經漆黑如墨,窗外也只剩呼嘯而過的風聲,與被風吹得松針摩擦的沙沙聲,我洗完澡舒服地倒在床上,開著電視,假裝自己還在山下五光十色的都市裡。

大約十一點五十八分,我關掉電視,關燈入睡,夢才剛開始, 連通門就響了。
「咚、咚、咚。」
我睜開眼。不是門外的房門,是左側那道連通門。
三下,很快,很輕。
我被吵醒後,有點矇地發愣在床上,那種聲音聽起來不像用拳敲,倒像是用指節輕敲的節奏,彷彿帶著某種訊號,像是密語。
我不動聲色,只是靜靜地望向那扇連通門,大約五分鐘一切又回歸平靜,想想可能是整座訓練中心老舊,其他樓樓的門板老舊或水管導致的聲響,我翻身繼續睡。
然後,沒過多久 .......
「咚——咚——咚——!」
第二次從連通門對面發出的敲門聲又響起,這次敲得更猛烈,更低沉厚重,像是有人拿著鐵鎚,一下一下擊打那扇舊門。
我猛然坐起,心跳失序已毫無睡意,看看左腕上的手錶,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三十二分。
我翻身下了床,下意識地走到了那扇連通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裡面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呼吸聲撞在門板上,折回來震在耳膜。
我問:「誰?」
沒人回答。
沉默像一隻手,從門縫裡伸出來,抓住了我的聲音,然後把它拖進深處。
我退後兩步,躺回到床上,緊緊拉起被子,在那之後,沒再傳來任何聲響。
我一覺睡到了天亮,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房間,也照在連通門上,它靜靜地立在那裡,彷彿昨夜的騷動只是夢。

我洗漱完,心中仍有疑惑。走向窗邊,打開左側窗戶一看,卻發現那面牆外,根本沒有連通的房間。
窗外只有斷牆與空氣,那扇門理應開向另一間房,但現在卻對著一片封死的牆面。
它不應該存在,但它就在那裡。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有點發矇,感覺喉嚨乾澀指尖冰冷。轉身回望那扇門,它還靜靜地站著,不說話。
但不知道為甚麼,我感受得到,它曾經說過話,那是死亡敲門的聲音。
第二章: 鏡中人

那晚之後,我開始做夢。
每一次夢裡,我都站在那扇連通門前,深夜裡門微微開了一條縫,裡頭伸出一隻瘦弱蒼白的手,像是在求助,但也像在邀請。

我知道那不是幻覺,於是幾天後,我再次請纓回到訓練中心,以協助課程資料為由,再次入住三樓右翼邊間同一間房。
房內的那道連通門還在,那氣氛依舊。只是這一次,我不打算再裝作若無其事。
晚上十一點,我關燈,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對著那道門。
午夜十二點,風開始吹動窗簾,燈泡輕輕顫抖。空氣變冷了,濕度突然攀升。我本能地轉頭,看見浴室的燈自動亮起。



我拿起手機走向浴室。門沒鎖,裡頭滿是霧氣,但熱水並沒開過。鏡子上起了霧,一個名字從霧中浮現—— 「芷伶」

我愣住。那不是我。
下一秒,霧中浮現了一張臉。
她站在我身後,但我轉頭往後看,卻什麼都沒有。
再看鏡子,她,頭髮半濕眼神憂鬱,嘴唇毫無血色,穿著過時的白色制服,依舊站在那裡。

我沒有尖叫,身體卻也無法移動半分。她開口了,聲音像風穿過了落葉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妳……聽得到嗎?」
我僅能點頭,聲音卡在喉中。
她輕聲說:「太久了……太好了....... 終於有人聽見了……」
我小心問:「妳是……那位學姊?」
她點點頭,眼神沒有恨意,只有一種長久以來被誤解的疲憊。
「我叫趙芷伶,十年前,我就是住在連通門的另一邊的房間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離世?」我問。
芷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嘆了一口氣說道:「那不是我選的地方,那是她選的。」
「她?」
她轉過身,面對鏡子,手指緩緩抹過霧氣,畫出一個名字:「晴寧」
我心頭一震! 那是......她的摯愛。
「她是我帶的學妹,總是跟在我後頭。喜歡笑、喜歡寫字、喜歡故意來敲我房門……」
芷伶的聲音變輕了,幾乎聽不見:「她說過,這世上能夠愛一個人,就是件最勇敢的事……但當大家發現我們的關係,她開始退縮。上頭有人暗示我,這樣的感情,不能被大家看見。」
我屏住呼吸。
「我選擇了沉默,她選擇了離開,搬到我隔壁那間房。」
「我在浴室照鏡子時,常常能看見她房裡的燈還亮著。但她從不再來敲我門。」
我問:「那晚妳去敲門?」
「三次。」她點頭,眼中終於出現一點悲傷,「她沒開。我站在那裡一個多小時。最後,我才進了浴室。」
「妳就……」
「割腕自殺?不,只是讓血流出,因為那是我唯一能感受到還活著的方式。」
「但我沒立刻離世。我在地上等著她發現我。等到眼睛閉上的前一刻,我都還以為她會打開連通門,衝過來抱住我……」
我忍不住落淚:「她有來嗎?」
她看著我,搖頭。
鏡子裡出現另一張臉──那是若寧的笑容,一閃即逝。

「我不是來怪她的。」芷伶的聲音更加虛弱,
「我只是……不想被忘記。因為我們的愛,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不是錯,更不是病,更不應該只是深埋在山林間的秘密。」
「現在妳願意聽我說,我的心願終於圓滿了,我也就可以離開了。」
我看著她,咬著唇說:「我會幫妳記得。我會替妳說出來。」
她閉上眼,身影慢慢變淡,像晨霧被陽光照散。走之前,她留下最後一句話:
「我曾敲過她的門。現在,終於有人替我開了。」


(第二章完,待續)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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