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不是什麼都答應,而是知道什麼時候不插手。」——《凡心錄》
雲尋走下山谷,路過一座破敗的驛站。小雨剛停,石磚還濕著,遠遠望見山腳處有座不大的村落,煙火尚盛。
正想離開時,有人從村口快步奔來。
是一位中年人,衣衫凌亂、神色慌張,見著雲尋便一把跪下:「仙長!求您救救我們村子!」
雲尋扶他起身:「我不是仙,只是路過。」
男子卻抓住他袖子不放,聲音哽咽:「有山匪昨夜闖村,搶走了糧食與人,我們村無人能敵……聽說你背劍,是修行人……求你,求你出手相助……」
他說得急,幾乎語無倫次,淚水混著泥濘落在地上。
雲尋望著他,心中一陣起伏。那張哀求的臉,讓他想起自己年幼時曾跪在門外,請求師父收留的模樣。
他沒有立即答應,只說:「我會走一趟,先看看。」
村子名叫雲下坪,屋舍不多,四面山環。雖名為坪,卻地勢低陷,水氣重。
雲尋一進村,便感受到一股難言的壓抑——街上人影稀少,門窗緊閉,只有幾個老者在牽牛挑水。
一位年輕婦人見著他,驚訝地說:「你就是那個……要幫我們的人?」
雲尋淡淡回:「我只是來看看。」
她點點頭,低聲說:「你小心點……有些事,不是外人想得那麼簡單。」
村民將他帶到祠堂,說明近月來的困擾。
據說三月前,一群自稱「山人」的人闖入村外,索取糧食,聲稱村子佔了他們祖地。起初只是要些東西,後來愈加強硬,甚至抓走兩名年輕人威脅。
「村長說要忍,但我們怕有一日全村都被牽走……」一位老人嘆道。
雲尋聽完,只問:「可曾與他們對話?知道他們為何這樣做?」
眾人面面相覷。
「沒有……他們不講道理,也沒人敢問。」
他靜默片刻,忽問:「那兩名年輕人,還活著嗎?」
一位老者點頭:「昨日有人在林邊見過他們,被綁著,未見血跡。」
雲尋獨自前往山邊,霧氣濃重。他找到那處據點,遠遠觀察,發現守衛鬆懈,確實有兩名村民被關在帳棚後。
他未貿然行動,只靜靜坐在林間石上,思考良久。
雨後的林間潮濕微寒,風從遠山吹來,帶著松樹與泥土的氣味。他的劍橫放在膝上,指尖摩挲著劍鞘邊緣,一如他過去準備出劍時的習慣。
但他沒有拔劍。
「如果我拔了它,結果會如何?」他問自己。
腦中閃過的是村人歡呼、匪人倒地、兩名人質獲救。但那之後呢?報復?擴大衝突?下一次,他們還會再請求誰拔劍?
他記起寂聞說的話:「慈悲不是什麼都答應,而是知道什麼時候不插手。」
這一刻,他終於懂了那句話不是勸退,而是一種智慧的衡量——能幫,是能力;不幫,是覺知。
他決定,先與對方對話。
入夜,他悄然靠近營地,主動現身,開口道:「我非村人,也非敵,只想談一談。」
山人首領見他單人單劍,頗感訝異,答應了。
一番交談後雲尋得知,這群人本是舊時逃荒的難民,曾在此地建屋種田,卻被村民趕走,如今重返,只為求存。
「我們沒打算殺人,只是要他們記得我們也有人要活下去。」
「當年也有人承諾幫我們,但村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如今我們只信得過自己。」首領冷笑。
雲尋望著火光說:「若村人真願與你們共耕,你們可否放人止爭,重新開始?」
對方沉默許久,終點頭:「三日內若不回應,我們便自己動手。」
三日後,雲尋將山人之言傳至村內。
部分村人憤怒:「這不是勒索嗎?」
也有老人低聲說:「他們說得也不全錯……當年確實是我們趁亂奪了那片地……」
村長臉色難看,搖頭道:「那是上一任村長的事,我們何必背鍋?」
另一位年輕人怒道:「可當年你不也簽了那份地契?」
沉默如潮水淹沒祠堂。
爭論聲中,雲尋站起身說:「這不是我該決定的事。你們要活下去,也得學會為過去的事負責。」
最終,村人妥協,願與山人劃地共耕,由雲尋代為見證。
事畢,雲尋準備離開。
那位跪求的中年人追上他,道:「你明明可以出手,為何選擇談判?」
雲尋回頭,輕聲道:「因為我若出手,或許能救幾人,但你們便會習慣仰賴劍,而非自己面對因果。」
那人呆住。
「不是所有請求都該答應,尤其當它是替人承下本該自己承擔的業。」
他轉身而去。
當夜他行至山腰,風聲中有樹葉摩挲。遠處山腳的村落燈火依舊,微弱卻安定。他坐在坡邊,從懷中取出水壺,喝了一口涼水。
他想起那日未拔的劍,與那群孩子在山村中望著他的眼神。他輕聲道:「若我拔劍了,這世間只會多一場短暫的勝利;但若我不拔,也許會有人學會站起來。」
這世間並不缺強者,缺的是願意讓人自己變強的溫柔。
風起,葉動,落葉紛紛,像是什麼也沒發生,又像是,從此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