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器雲華｜不是選擇，只是錯過。
《一器雲華09‧茶香蠟燭》
婚介所位於市區二環，外面是難得的大熱天。
李茗晴進門時，李慧敏已經準備好茶水，窗簾拉開了一半，陽光斜灑在桌面。
「生日快樂。」她笑著開場，語氣不輕不重，「林先生從泰國回來，這是他特地讓我轉交的。說是禮貌，但我看包裝和內容……不便宜。」
一盒泰式茶飲與茶點禮盒，包裝繽紛而不俗，細節處可見挑選用心。
茗晴接過，不敢多看，只輕輕地道了聲謝。
李慧敏坐下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妳不是那種愛鬧的年輕人，也不像有些人總是吵著『我要什麼什麼』，可是茗晴——」
她看著對方，語氣放緩下來，「妳今年33了。」
茗晴眼神動了一下，沒出聲。
「以前我不敢這樣講話，怕被說『急著把人嫁出去』，但這些年……看到太多了。」
她放下茶杯，聲音溫柔卻實在：
「現在不努力，以後妳可能連努力的機會都沒有了。」
空氣一時間像被按了靜音鍵。茗晴看著手中那盒茶禮，一瞬間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放。
「這麼好的條件，他不介意妳大一歲，還主動再給一次機會——這種男士不是我能說動的，是他自己選的。」
李慧敏又補了一句，語氣淡淡地：
「他也有見過其他女孩……妳知道的，我不能瞞妳。但這一份禮物，是唯一一個讓我轉交的。」
這句話像針，扎得乾脆。
茗晴沒出聲，只是手指下意識地在茶盒邊沿輕敲，節奏凌亂。
李慧敏觀察她一會兒，又換了個語氣，慢一些、輕一些：
「我知道妳不是沒心，也不是不在意，只是……怕吧？怕再見了，還是沒有結果。」
茗晴這才抬起頭，眼神有點霧，但還撐著不讓聲音發顫。
「我只是……不確定，我到底算不算是他在意的那個人。」
李慧敏搖搖頭，嘆了一聲。
「沒有人天生在意誰，都是見多了、聊久了，才慢慢把對方放進心裡的。」
她靠前一點，語氣比剛才更輕了：
「林先生月底會在國內，有一點空。妳願不願意——再見他一次？」
這次，李茗晴沒有馬上回答。
她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尖還停在那盒茶禮的封邊上，一頁沒揭開的心事，被陽光照得清清楚楚。
剪完頭髮的那一刻，她其實有點後悔。
不是因為剪壞了，而是因為——太不像她了。
髮型師染了網路上熱門髮色霧茶棕，搭配自然內彎的層次感，看起來的確年輕不少，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一瞬間覺得：這像不像在努力模仿另一種年紀？
回家之後，她忍不住點開那些平常不太看的頻道——彩妝博主們講話都快得要命、笑聲又輕浮，但她還是盯著那幾支「三十歲怎麼畫出二十歲的妝」的影片看了好幾遍，甚至還下載了一款以前從沒裝過的修容 App，打開自拍鏡頭看了半天。
指尖滑過螢幕，最後停在一篇討論「淚溝填充與法令紋拉提的對比」的圖文下。
她看著圖中那張臉，術前術後其實差異不大，但留言都在說「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一點點改變就年輕十歲」。
她盯著那張臉，盯了很久，像是在看未來的自己。
然後，她把手機反扣在桌上，走進浴室，打開花灑。
熱水沖下來時，她閉著眼，腦海裡卻還是浮現出那兩句話。
「他也有見過其他女孩……妳知道的，我不能瞞妳。」
「但這一份禮物，是唯一一個讓我轉交的。」
有見過其他人。
唯一的禮物。
這兩句話像針，一句扎進心口，一句卡在喉頭。
她也說不上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折騰。
明明她才是那個最早放棄的人——「媽，你覺得人家會看上我嗎？我都比他大一歲了。」她親口說過的。怎麼現在又在這裡，為了見面重新調整自己的人設？
熱水淋下來，她慢慢把頭髮撥到一邊，心裡苦笑了一下。
不是為了變漂亮才準備。
是為了不要被看低。
見面前夜。
電話響的時候她正在摺剛洗好的衣服。
螢幕亮起時，她下意識心一緊，以為又是「某位阿姨的兒子」或「誰誰誰也還單身」的連環任務。
但接通後，媽媽的聲音卻出奇地溫和。
「最近天氣轉涼了，小心別著涼。你爸前陣子咳得厲害，看過醫生了，沒什麼事，就是老毛病反覆……你有時間記得穿暖點。」
沒有催婚，沒有再提那些『什麼時候帶人回來』的話題，只有日常的關心與提醒。她愣了幾秒，然後才嗯了一聲。
她靜了幾秒，忽然開口：
「媽……如果剩下最後一次機會，該怎麼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媽媽的聲音慢下來，語氣像是壓了很久才說出來：
「至少……還有一次機會，而且妳已經知道，機會要來了，不是嗎？」
話沒說完，她的眼淚就有點繃不住了。
她趕緊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掛斷，坐在原地愣了好久。
半夜洗完澡後，她站在鏡子前，看著那張不再那麼「老師感」的臉，眉型修過，唇色試了新色，髮型乾乾淨淨。
她沒笑，卻也沒皺眉，只是閉上眼。
最後，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了一句：
「加油。」
不大聲、不戲劇、沒有眼淚。
那是一個懂得自己年紀，也懂得機會意味著什麼的人，給自己最輕卻最重的一句祝福。
她準備好了，不為愛情，也不是為林雲華。
她只是想在這一次——把自己活得像自己選擇的樣子。
見面當天，
李茗晴提早了整整半小時，原本是打算再勘查一次現場——哪個位置光線最好、哪個角度拍照會顯老、哪個座位離出入口剛好不顯得太逃避。
她不是沒準備——昨天還特地走了一趟那家咖啡館，觀察光線與座位，甚至練習過表情，只為今天能坐得從容一點。
結果走過玻璃窗時，一眼就看見他。
林雲華早已坐在她指定的位置，身形端正，低頭翻著菜單。桌上放著一個熟悉的紙袋，看樣子又是一盒精緻的茶點。
她立在原地，像突然聽不見馬路聲音，也忘了原本計畫的動線。
——早到了？不是她，而是他。
她忽然不確定該不該立刻進去。
要是現在進去，會顯得她太在意；
要是繼續等，又好像讓人家乾等半小時，失了禮數。
她站了幾秒，轉身走進隔壁的便利店，在鏡子前整理了下頭髮，又拿出唇膏輕輕補了一層。
點開手機備忘錄裝作檢查訊息，實際上什麼都沒讀進去。
深吸一口氣。
她對著自己投影在玻璃門上的倒影微微點頭，然後才走進那家自己挑的咖啡館，步伐不急不緩，就像剛剛好抵達。
她走進咖啡廳的那一刻，冷氣迎面撲來。
地板踩起來乾淨柔軟，木質的裝潢聽不到太多腳步聲。她一眼就看見他坐在角落，那個她提前預約、選過座位角度的位子。
他還是那樣坐得端正，但這回，沒有西裝，襯衫釦子開了兩顆，袖口摺了一摺，看起來比上次少了幾分拘謹。
桌上是一份攤開的菜單，他低著頭，眉頭微皺，像在研究什麼艱澀文獻。
旁邊擺著一個深灰色的保溫杯——日本製，質感明顯不是隨手帶的便宜貨。
她停下腳步，盯著那只杯子看了一眼，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用問，她就知道裡面裝的是茶。
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心頭一暖——這個「自備茶來咖啡廳看菜單」的男人，突然有點可愛起來。
她向前走了兩步，站在桌前，沒有立刻開口。
林雲華還是沒抬頭，眉心輕輕皺著，像是正為「點不點甜點」這種小事發愁。
她終於開口，語氣溫柔得連她自己都有點訝異：
「林先生——」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見她站在對面。
那一瞬間，他眼神裡閃過一絲明顯的意外，但也很快壓下，嘴角慢慢揚起。
「李小姐，妳來得真準時。」
她坐下，微微一笑，語氣輕巧：
「其實我早到了，是看到你在那邊發呆，才沒立刻進來。」
她指了指那只保溫杯，眼神帶笑：
「裡面是茶吧？」
林雲華看了一眼杯子，像是才發現這東西被注意到了，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次妳說咖啡會冷，今天我想了想……就自己準備一點比較保險。」
「那你看菜單看這麼久……是在猶豫要不要配點甜點嗎？」
她開著小玩笑，像是在為彼此找一個剛剛好的開場。
林雲華笑了，翻開菜單遞給她。
「是啊，不太確定妳今天想喝茶還是想吃蛋糕……不過我還是挑了一樣，希望妳會喜歡。」
林雲華遞過那只紙袋，輕輕放在桌邊。
「這是……一個朋友補給妳的生日禮物，上次太匆忙了。」
他頓了一下，語氣像在回想什麼似的補上一句：
「那個泰式茶點，我自己都沒試過……希望沒有讓妳身體不舒服？」
李茗晴聽見那句「一個朋友」，嘴角不自覺微微揚了一下。
「沒有，其實挺特別的。」她低頭看了一眼紙袋，手指順著封口摸了下去，「只是……太突然，我當時差點以為在拍戀綜。」
她說得輕描淡寫，語氣裡有一點自嘲，也有一點……小小的嬌嗔。
林雲華聞言也笑了，手下意識扶了扶保溫杯，然後看著她，有點認真地說：
「妳的新髮型很好看。坐在妳對面讓我覺得自己……變得更老了。是妳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嗎？」
這個問題一出口，空氣輕微停頓了一下。
李茗晴低頭摸了摸自己耳後的髮尾，像在確認那個新色還在不在。
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他，眼神透著一點無奈，又像帶著某種示弱之後的小小堅強：
「嗯，我送自己的。不是為了誰……但也不想讓誰看見我太糟。」
說完，她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
「我知道這樣聽起來很沒有自信，只是——我希望你看見我這樣的時候，剛剛好。」
李茗晴放下紙袋，端起面前的水杯輕抿了一口，輕聲笑道：
「剛剛看你盯著菜單看很久，是在挑甜點嗎？」
林雲華也笑了笑，語氣帶著點無奈：「我在找不會拉肚子的咖啡……難得來一趟咖啡廳，想試試看不同的。」
「結果還是帶了茶？」
他點點頭：「保險一點。不然這裡沒有太多地方可以躲尷尬。」
李茗晴笑出聲來：「也是，這麼漂亮的咖啡館，廁所門口一定是那種全透明設計。」
他也被逗笑了，順勢將菜單推向她，「妳呢？今天想吃點什麼？」
她低頭翻著菜單，看了兩頁，又停了下來：「你挑吧。我今天心情……有點像你剛剛那樣。」
「哪樣？」
「猶豫又不想失敗。」
林雲華看著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茶，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我昨天看到一句話，說咖啡是用來喚醒今天的自己，茶是拿來安撫昨天的情緒。」
李茗晴聞言一怔，然後點頭：「嗯，那我今天該喝什麼？」
林雲華想了想，溫聲說：「我想請妳喝咖啡，希望我們今天的對話，是新的開始。」
這句話不像情話，也不是承諾，但說出口那一刻，桌上的燈影突然柔和了不少。
李茗晴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
「那我想要一杯不會拉肚子的咖啡，還要一個——夠甜的甜點。」
林雲華笑起來，舉手請來服務生。
餐點送上來後，兩人沒有再聊什麼沉重的話題。
她說了最近學生在期末前各種小狡猾，他笑著回說公司裡的新人也差不多；她問他飛東南亞最喜歡哪個城市，他說胡志明，因為那裡的茶比想像中好喝、機場又安靜。
氣氛平平，卻不尷尬。
像兩個慢慢放下包袱的人，暫時卸甲休兵。
吃完之後，她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像是不經意地問：
「林先生……你之後還要出差嗎？」
語氣很輕，很像只是問個工作安排。
他看了她一眼，點頭：「月底還有一趟，是東北那邊的集團會議，大約三天就回。」
她點點頭，像是記下了什麼，卻沒有再問。
結帳時他堅持請客，她本想堅持，最後只是笑了笑：「下次我選的店，也許我請。」
他看著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走出咖啡廳，天色正暗，路邊的黃燈拉出兩人影子，一長一短。
她抬頭看著天邊泛橘的雲，忽然說：
「上次我回家後，傳那盒泰式茶點的照片給我媽看……她還問，是不是有人對我有意思。」
他一愣，側頭看她。
她轉過身，笑了一下：「我說我也不知道呢。」
說完，她就先一步往路口走去，腳步不急不緩，像是知道身後會有人看著她走遠。
她回到家時已經不早了，換下外出的衣服，泡了一杯淡得幾乎沒有味道的桂花茶，喝了兩口又嫌太涼，乾脆端去浴室放著。
洗澡水放得熱騰騰的，她照例沖掉髮尾殘留的定型劑，又摸了摸那抹新染的茶棕色——意外沒褪色，還保有髮廊時的光澤。
她站在鏡子前吹乾頭髮，餘光瞄到梳妝台上那個淺色紙袋，她才想起今天帶回來的禮物。
不是上次那種華麗的茶點包裝，是一個純棉布質的小袋子，繫帶的地方還帶著手工的痕跡。
她拆開包裝的時候還小心地避免拉扯，像怕破壞了什麼細節。
裡面是小巧的一盒香氛蠟燭，瓶身霧白，標籤上印著幾個乾淨的字：「Early Grey & Musk」
她輕輕打開蓋子，一股微妙的茶香混著溫暖木質氣味瀰漫開來。沒有誇張的香精感，也不甜膩，只是靜靜地，有一種他會喜歡的味道。
她點燃蠟燭，燈芯發出輕微「啵」的一聲，小火苗跳了起來。
她坐在床邊，看著那一抹淡黃燈光在瓶口閃爍，沒忍住，笑了一下。
「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