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撕開天幕,暴雨如箭矢般傾瀉而下,雨滴砸在柏油路面,如碎銀瓶迸裂四濺。閃電如天公瞬間揮刀,劈開混沌,瞬間照亮了街道上匆忙奔逃的行人。超市阿嬸慌忙搶購廁紙,彷彿那便是抵禦末世的盾牌;車流在匆忙裏凝滯不前,喇叭聲此起彼伏,在閃電的間隙中徒勞奏響。自然一旦翻面,眾生便如蟻群驚惶四散,倉惶欲尋庇護之所——然而,這真是天地震怒,抑或不過是其不經意間打了一個呵欠?
所謂動天,未必如雷霆萬鈞般聲勢浩大。古之未聞聲震寰宇,卻常常於無聲處悄然驚雷。
記得某年冬天,深夜寒潮攜風洶湧而至,窗外風嘯如厲鬼長泣。巷子深處,竟傳來一陣微弱咳嗽,聲音如枯葉細碎,彷彿即將被風徹底撕碎。我推窗探望,昏黃街燈下,一位衣衫單薄的老翁佝僂著身子,蜷縮在冷風入口處,瑟瑟發抖。他每咳一聲,瘦弱的身體便隨之痛苦地抽搐一下,其狀悽然令人心顫。這時對街劏房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薄舊外套的青年走了出來。他手中握著一瓶止咳藥水,徑直朝老翁走去。寒夜中,青年將藥瓶輕輕遞入老者枯瘦的手中。那老人抬起佈滿褶皺的臉,渾濁雙眼竟滾下兩行熱淚,淚墜如斷珠,一顆顆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青年未說一字,只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消失在門後黯淡的光影裏。
這一幕,無聲勝萬鈞。它像一把無形的重錘,悄無聲息地敲擊著我的胸膛,撼動著我內心深藏的某處凍土。杜甫有詩:「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原來讓人魂靈顫動的,並非總有山崩地裂之勢,有時竟如冬夜無聲遞予的一劑溫熱藥水——它分明在說,人間最撼動天地的力量,乃是於塵埃中悄然擎起的一點光亮。
人類文明,何嘗不是無數微小的「動天」累積成階?並非只有神祇巨力開天闢地,而是無數渺小靈魂以微弱之力撼動塵世。那深夜贈藥的一臂之力,雖微如螢火,卻直抵靈魂深處,讓蒼天也為之動容。
自此始悟:人心深處那面無聲的鼓,一旦被純粹的善意輕輕敲響,其迴聲足以撼動整個宇宙。這微末的悸動,非為驚擾穹蒼,而是喚醒蟄伏於我們生命深處的神性——那才是真正能與無限對話,足以令天地微傾的一縷心光。
動天的本質,原來不是我們呼喚上蒼,而是心魂深處那面沉厚的鼓,被至純的光明驟然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