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風起,帳中燈火未點,帳外旗幟獵獵作響。
徒然策馬而歸,踏入營帳時,身上仍帶著風沙與急行的熱氣。他一身塵土、眼神沉穩,單膝跪下。
「回報將軍,朔州城現已只進不出,四處戒嚴。百姓受困,無人可出,亦無外商入城。屬下潛查幾處城門與街市,並未見到太守露面,守軍亦多為生面孔,調度風格迥異,應是賀渝掌控朔州無疑。」帳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若凝眼中一閃,似早有所料。「……太守失聯,城門緊閉,換防異常……看來是早有準備。」
就在此時,一名親衛疾步入帳,雙手奉上一封密信:「將軍,朝中來信。」
若凝接過,展開細讀。
信中語氣溫和,卻隱有深意。皇上言簡意賅地表示:已命內庫撥出數批珍藏藥材,由使者親赴晉王駐地,作為「提醒」,意在震懾晉王,令其不敢輕舉妄動。朔州之事,則全權交由葉將軍調度。
凌紹安將信讀完,低聲咂舌:「藥材一出,晉王怕是要坐不住了。」
徒然道:「晉王最貪戀長生,旁人送金銀他未必收,唯有藥,他從不拒絕。這等珍稀之物由皇上親送,表面上是恩賞,其實是警告——你若識相,就該與朝廷同心;若敢再插手,朝廷也不缺法子治你。」
紹安點頭:「而且晉王駐地在南方,根本與西北無涉。若他出手援賀渝,非但無功,還會逼得大魏調轉槍頭來壓他。對他而言,最聰明的選擇,就是與大魏交好,大魏地大物豐,能給他的藥更多、供應穩定,西北哪裡養得起他這身虛命?」
徒然撇嘴一笑:「這一手,真是打得又狠又準。表面送藥,實是逼他選邊站。」
若凝聽罷,眼神微凝,抬起頭,語氣堅定:「皇上既已表態,晉王當知所進退。且信中還提及,賀渝一事,朝廷交我全權處理——既如此,他若敢亂來,與叛賊無異,後果自負。」
她頓了頓,補上一句:「我們便可放心下手,賀渝可拿,朔州亦可收。」
徒然將地圖展開鋪在案上,手指點在朔州周邊幾處高地與關道,語氣凝重道:「目前朔州已封閉進出,探子來報,城中兵力約三千,糧草充足,可撐月餘。若要強攻,須先拿下外圍兩處哨營與水源地,否則攻城久戰,對我軍不利。」
紹安雙臂抱胸,沉聲說道:「我等若以西南丘陵為掩,可設伏,逼他出兵接戰;或是夜襲南門,引其內亂。但無論哪策,都須先查清他城中布防與將校心向。」
胤宸淡淡補上一句:「若如你所說,朔州城中多為新兵與抽調散軍,軍心未必穩。他貪快,來得急,想必無暇整編訓練,這點可用。」
徒然點頭:「這也是我考慮之處。據聞朔州守軍多為原駐軍混編鄰近小郡軍戶,真心追隨賀渝者未必過半。若能策反一批,則不戰而破。」
紹安看向若凝:「將軍以為當如何行之?」
若凝望著地圖,目光沉靜如水,忽然開口:「我決定──先勸降。」
帳中一靜,徒然與胤宸對視一眼,紹安皺眉:「賀渝狼子野心,會聽你勸降?」
「他未必。」若凝語氣平靜如常,「但他手下的兵,未必都這麼想。」
她站起身,走到地圖旁,指尖劃過朔州至魏都的糧道與過往駐軍線:「賀渝以血腥奪城,手段狠辣,但底下之人多數原為朝廷正兵,忠心未必全失。他們有人在朝,有家在外,並非全無顧忌。若能離間其內部,削其士氣,城破之時,自亂陣腳。」
胤宸微頷首,似乎已看出她的意圖:「妳想分化其軍,令其內部自疑。」
若凝回身道:「敵軍納降,好處不可能人人皆有。必是有幾個出頭者爭權圖利,其他人或受騙、或被胁,若我們能讓他們看清真相,自會動搖根本。」
凌紹安神色沉著:「如此一來,將軍是打算派人向敵軍宣策?」
「不僅如此。」若凝目光微寒,「我還需人潛入城內,救出朔州太守,以免他們日後狗急跳牆將之為質。」
徒然皺眉:「城中守軍如今皆非我方系統,進城極險。這一點,我們也要預作準備。」
紹安低聲問:「若對方最終不降,或賀渝察覺反間之策,反而先下毒手,將軍又打算如何?」
若凝沉默片刻,聲音低而冷冽:「若不降,便斬首立威。朔州不能久拖,西北風向詭異,我等後援有限,若無法穩下朔州,再與賀渝決戰,便需速決速勝,不得心軟。」
紹安一躬身:「這樣的話,我去吧。」
若凝抬眼看他,神情果斷:「不可。朔州乃我大魏軍鎮,你為中軍副將,知道你的人太多,未必來得及找到太守,就會被人認出。」
帳中靜了半晌。
胤宸忽然開口:「我去吧。」
若凝轉頭看他,微微怔住。
紹安語氣一沉:「這不行!潛入朔州如走龍潭虎穴,九死一生,怎能讓你去?」
胤宸走到戰圖前,指著一條蜿蜒水道:「要潛入城中,唯一的方式是這條護城水渠。我與敕羽幾人都黯水性,潛入最為合適。」
若凝凝視他,良久才緩聲開口:「那好吧。此事就交給你……務必小心,若事有不對──以自保為先。」
胤宸一愣,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不是「務必完成任務」,而是「以自保為先」──她從未對其他人這樣說過。
他靜靜領命,心中掀起不明的波瀾。
夜更沉,風聲愈緊。
紹安獨自走進胤宸的帳內,帳中燈火不明,氛圍寧靜而壓抑。他手中拿著一卷布圖,放下,語氣淡淡道:「我知道你都懂,但還是來囉嗦幾句。」
胤宸正在收拾衣甲,只是點頭。
「入城之後,若城內巡查加重,就不要強行探查。朔州是個閉城之地,通風少,任何風吹草動都藏不住。」
紹安頓了頓,又說:「若凝……她的生死觀與旁人不同。她看得很淡。從戰場走來的人,大多都不怕死,她不只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甚至不怕失去誰。」
胤宸抬眼,靜靜望著他。
「軍醫是她最重視的人了,但你看她待他也不過如此。」紹安眼神有些沉。
胤宸眼角失神垂下,似乎也懂得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他只是說:「我知道。」
收拾妥當後,胤宸轉身欲行,走了幾步後忽然回頭,語氣平靜卻低沉:「保護好她。」
紹安一怔。
「不用你說我也──」他下意識想回嘴,卻忽然反應過來,「……等等,什麼意思啊?」
帳外風聲大作,燈影搖晃,胤宸的身影已走入夜幕。
紹安站在帳內,望著門口,喃喃地:「什麼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