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帳外的邊坡靜默如畫。微風拂過樹梢,月光如銀,灑落在濕潤的草地上。遠處傳來幾聲細碎的燕鳥叫聲,在這靜謐夜中格外刺耳。
胤宸眉頭微蹙,駐足聆聽。那並不是尋常金雀鳥鳴,而是小宛傳訊的暗號。他抬頭望向遠方山嶺之間,果然,在黑幕下升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炊煙。那是他們約定的記號。
他沒有驚動他人,只帶上一柄佩劍,輕身隱入夜色之中,朝信號來源而去。山徑幽靜,月影搖曳。片刻後,他在一處密林中見到了那人——清木鎮那名女子,身形輕盈、披著一襲暗紫斗篷,在銀光下顯得格外冷靜。
「我們又見面了。」她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胤宸低聲問。
女子自報姓名:「我叫紫荊,是小宛國的信使。」
她的眼神如鷹般銳利,一字一句將情報說得分明:「金丹國內情勢已變。二王子與鄯善暗中聯手,欲推翻大王子與舊王權。他們主張革新制衡,意圖對抗傳統勢力。大魏——恐怕亦在其盤算之中。」
胤宸靜靜凝視著她,眼神如霜。他沉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紫荊垂下頭,聲音低沉中帶著無奈與哀求:「我們是一批小宛的遺民,戰敗流離,無處容身。身份一旦暴露,只會被當工具利用。我們擅長蒐集線報,各國都想爭取我們。我只求世子能為我們闢出一方淨土,不再為他人所控。」
話畢,她半跪行禮,神色誠懇,然後轉身欲離去。臨走前,她停下腳步,回頭提醒:
「對了——南晉王為求長生藥方,一直派人在外尋藥,而其中幾味藥只產於西域,他們很可能會向鄯善輸誠。大魏要小心了。」
言畢,身影轉瞬消失於林影中。
胤宸望著紫荊消失在林間的身影,轉身沿著山路緩步返回營地。夜色靜謐,唯有蟲鳴與遠處山風穿林的聲音。
然而沒走幾步,一陣急促腳步聲與枝葉碎裂聲由山路彼端傳來——
「有人!是村民!」
巡邏的白澤兵驚呼。
一名滿身血污的男子跌撞而出,身形搖晃,口鼻滲血,眼神驚恐萬分。
「救命……烏童……被……屠了……」
話音未落,男子仆倒在地,昏死過去。
白澤兵當即鳴哨示警,胤宸神色一變,疾步上前查看男子傷勢,抬頭便下令:「即刻通知將軍,出兵救援!」
天色微亮,硝煙未散。
烏童鎮,血氣漫天,黑煙升騰。一支敵兵隊尚在清剿倖存村民,冷酷無情地拔劍對著倒地者再補一刀。
一支身影疾馳而來,白袍如鶴,馬上女子舉弓即射。
「住手!」
那是葉若凝。她手中利箭破空而出,穿透敵兵咽喉,鮮血濺地。身後白澤軍隨之而至,與敵兵短兵相接,瞬間混戰。
村中屍橫遍野,有的父子相擁而亡,有的婦人懷中仍護著嬰孩。若凝掃視這一切,心口一陣緊縮,眼眶泛紅。
忽然,一聲微弱啼哭從瓦礫堆中傳來。
她立刻循聲而去,在破敗屋簷下找到一名被壓在母親屍體下的小男孩。他全身髒污,眼中滿是驚恐。
若凝俯身將他扶起,溫聲問道:「你還好嗎?你叫什麼名字……」
話未說完,一支利箭破風而來!
她本能地將孩子護在懷中,身形一轉,以背對箭矢,渾身緊繃。
「將軍——!」
一聲怒喝伴隨劍光閃現,胤宸躍身而至,長劍橫掃將箭擊落。他腳下借力,反手一踢,將地上的長矛踢起,接住後旋身一擲,矛如雷霆,穿透偷襲敵兵的胸膛。
敵兵慘叫一聲倒地,死不瞑目。
胤宸轉頭怒視若凝:「妳怎麼可以以肉身擋箭?妳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若凝微微一笑,語氣淡然:「這沒什麼,我早習慣了,受點傷……無所謂。我無家無親,沒人掛念,不需要瞻前顧後。」
胤宸臉色一沉,聲音低了下來,卻更深刻:「可是我會擔心!」
若凝怔住,愣愣地望向他,一時無言。
一旁的紹安忍不住開口打圓場:「是啊,妳怎麼能說自己無人掛念?還有我、正德兄、綾鷹……還有胤宸啊。妳是我們的將軍,若有個差池,眾將士都會傷心。」
若凝垂下眼,沒再說話。
這時,一名部將奔來報告:「將軍!燒毀的屋子裡躲著一名倖存少女,她說有要緊軍情!」
若凝讓人接手照顧孩子,立刻轉身,帶人前往。
火焰餘燼未熄,濃煙尚未散盡,李嫣渾身髒污、滿臉灰塵,被小兵扶至營邊坐下,神情仍驚惶未定。
若凝蹲在她身前,語氣沉穩:「你說賀渝叛變?你親眼所見?」
李嫣點頭,聲音發抖:「那晚……我躲在民居後巷,看見賀副將半夜帶人去開西城門……不一會兒,就有大批黑衣軍隊從門口湧入……百姓四散奔逃,整城陷入混亂。我是趁亂跟著一隊鄰人逃出的,之後一路走到這裡……」
若凝眼底一沉,起身道:「賀渝竟敢投敵……」
紹安在旁皺起眉,沉思片刻,低聲道:「若他計畫已久,那烏童被屠便不是偶然。」
他走至營前沙盤,伸手在地圖上一點:「從彭城出來,若要北上或往邊關,必經之地就是朔洲。而烏童——正好在這條路上。若叛軍要隱蔽行軍、不願消息走漏……這村,就成了他們必須抹去的節點。」
若凝眉頭微蹙:「賀渝要去朔洲?但……為何不直攻?朔洲有變?」
這時,胤宸望著沙盤,淡聲補了一句:「我收到線報,鄯善正暗中助金丹國二王子奪位……行動詭秘,近來頻繁異動。賀渝選在此時叛變,恐非巧合。」
紹安抬頭看他一眼:「你從哪裡得知的?」
胤宸淡然:「線報來得早,當時不確定真假,如今看來……該查實了。」
三人沉默,營邊風聲簌簌,空氣中還有焦炭與血腥味未散。
若凝很快回神,當機立斷:「先不急出兵。命兵丁清查村中是否還有倖存者,全數安頓。紹安,你安排臨時傷員營與食水,我們今晚留守烏童,明日一早回營整備。」
她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沉穩卻有力:「不打沒把握的仗,也不能放過任何破綻。」
眾人齊聲應下,動作連忙展開。
夜色漸深,火光暗下,整座村莊陷入短暫的寂靜,然而風聲未止,一場未現全貌的風暴,已然悄然掠過。
夜深風寒,營中漸歸靜寂,惟餘帳外巡夜兵的低聲交談與火堆的輕響。
胤宸回到帳中,卸下披風與長劍,剛就坐,帳簾便被人推開。是紹安。
「還未歇息?」胤宸抬眼看他。
「你也是。」紹安走進來,順手放下一卷地圖,「剛才的線報,是哪裡得來的?」
胤宸沒有立刻回答,眼神微微一斂,只道:「可信就是了。」
紹安盯著他幾息,沒再深問,只是轉口:「若賀渝當真往朔洲去,那朔洲會不會早就有內應?否則他孤軍深入,不像是為了逃亡。」
胤宸淡淡道:「他的目標不清楚,但他行經烏童,屠村滅口,行事太過乾淨俐落……朔洲是個方向,卻也不一定是終點。」
紹安聽罷,點了點頭,卻沒轉身離去。
他在桌旁站定,望著胤宸,忽然低聲問:「在烏童時,你的反應,為何那麼大?」
胤宸神情微動,未語先歎。
「他不顧自己安危,以肉身擋箭。」他的語氣低沉而克制,「為了救人……我可以理解,也覺得不該讓他一個人承擔。」
紹安注視著他,良久,道:「我明白。」
胤宸微愣,抬眼看他。
「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的。」紹安語氣不重,卻難得少了軍帳裡的銳利,「只是……你父親的事、你的身分,我不得不多想。」
他頓了頓,又道:「她不是一個輕易讓人靠近的人,你想靠近她,是你的事。但……你若真要走進她心裡,你得知道,她這一生跌撞太多……你有沒有能力,讓她不會再一次失望與受傷?」
帳內燈火映著兩人的影子,搖晃不定。胤宸垂下眼,久久沒語。
紹安卻忽然笑了笑,語氣變得溫柔些:「不管怎樣……有人將她放在心上,我是開心的。」
這句話像風一樣輕,卻比剛才的質疑更重地落入胤宸心中。
正此時,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與喧嚷,一名傳令兵掀開帳簾,大聲道:「軍師,不好了——西南分隊遭襲,軍醫傷重,大帳請您們立刻前往!」
紹安與胤宸同時一驚,連忙起身,迅速趕往軍醫帳——夜幕之下,又一場未竟的陰影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