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來生》第二章|心照不宣
「有些人的名字,是刻在心上的。 不必時時誦讀,可每當風起,或見到相似的景致,它便會浮現,帶著年少時陽光的溫度。 那是我在這深宅大院裡,悄悄珍藏的一點暖。」
嫁入崔家兩年,瑤光已將日子過得平靜無波。她學會了在婆母溫和的威嚴下,將後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學會了在與夫君相敬如賓的沉默中,為自己覓得一方清淨。
她將府中小一輩的幾個女孩兒聚在自己院中的小書房,親自教她們識字讀書。崔廷瑜對此是不置可否的,只說了句:「無事便好,莫要荒廢了女紅正經事。」
瑤光應下,卻依然日日教著。她想,或許自己成不了照亮一隅的光,但至少,可以為這幾個孩子點一盞小小的燈。
這日午後,她正執著女童的手,教她寫一個「安」字。陽光從窗櫺灑入,將她素色衣衫的輪廓勾勒得溫柔。兄長託人捎來的家信就放在一旁。她展信讀著,讀到末尾,筆尖微微一頓。
信中說,青州沈家的徵宇,今科高中二甲進士,已奉旨入京,授官職。
沈徵宇。 這三個字,她已兩年未曾聽聞,也未曾與人說起。
心湖上,彷彿被投下一顆石子,卻未起滔天巨浪,只是漾開一圈極淡、極遠的漣漪,隨後便安定如常。她身旁的女孩仰頭問:「夫人,這個『安』字,寶蓋頭下一個『女』,是不是說女子安坐家中,便是安好?」
瑤光回過神,垂眸溫聲道:「是,也不是。安,是身安,亦是心安。若心有歸處,身在哪裡,都能安。」
女孩似懂非懂。瑤光卻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溪畔。
【童年溪畔|初遇】
她十歲那年,最喜愛的事,便是溜到許家莊子後的那條小溪邊。
那天,風很暖,天空泛著一層溫潤的微光。她脫了鞋襪,將雙足浸在清涼的溪水裡,看著水波一圈圈盪開,一站便是半個時辰。
一條小舟從上游滑過水面,帶來一個清朗又帶點莽撞的男孩聲音: 「喂,妳怎麼一個人站那麼久?不怕被水妖捲走啊?」
瑤光循聲望去。男孩約莫十一二歲,眉眼開闊,額上還帶著汗,卻笑得灑脫,像林間初見陽光的小獸。 她不慌不忙地答:「水妖才不喜歡我。太安靜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大聲了:「我叫沈徵宇,家就住河對岸。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玩!」
他們的相識,就如那日的風與水,自然而然。沒有猜疑,無關權勢,更不必背負姓氏的重量。他們只知道,對方的眼神裡,有著和自己一樣的光。
【年少的約定】
後來,溪畔成了他們的林下書院。他會帶來新奇的遊記,她會帶來雋永的詩集。有一次,讀得累了,兩人並排坐在水邊,他忽然問她: 「瑤光,妳將來想做什麼?」
她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我想教書。」
「教書?」他歪著頭,有些不解,「妳不想穿金戴銀,做個高高在上的貴婦人?」
她搖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想。我想讓那些孩子們知道,這世上不只有刀劍和官印,還有詩書和選擇的權利。」
他沉默了許久,轉過頭,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那我就去當官。我去掃平那些不公,我去為妳護著一方安寧,讓妳想教的人,都能安安穩穩地讀書。」
瑤光望著他,心頭一熱:「好啊。那我們就約定——若有一天天下太平,我們就一起回鄉下,開一間學館。你護天下,我教孩子。」
他抿嘴笑著,沒有再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他記住了。
【崔家來信|命定成婚】
可那樣的約定,終究只是年少時的夢。
十五歲那年,一紙賜婚的旨意,從京城送到了許家。對方是她從未聽聞過的世家公子,崔廷瑜。
沒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母親只是摸著她的頭,眼裡有著不捨與無奈: 「瑤光,妳是長女,要為家裡,為你的弟妹們鋪路。」
她沒有哭,也沒有抗爭。因為她從小便知道,自己的宿命,從來由不得自己選擇。她只是答應自己:哪怕進了別人的家門,也要守住自己的心門。
回憶如潮水般退去,瑤光仍坐在書房裡。
她將家信仔細疊好,喚來心腹的丫鬟,低聲吩咐了幾句。
幾日後,丫鬟回來覆命,說東西已託許家大少爺,轉交給了沈大人。不是賀禮,不是書信,只是一座小巧的銅製暖手爐,還有一包上好的驅寒藥材。
丫鬟不解,輕聲問:「夫人,沈大人如今聖眷正隆,您為何不親筆寫一封賀信呢?哪怕只是一句恭賀,也見情分。」
瑤光正低頭繡著一幅屏風,針腳細密,她頭也沒抬,只淡淡地道: 「有些話,寫在紙上,便容易被誤解。有些心意,懂得的人,隔著千山萬水,也能明白。」
她這一生,早已獻給了崔家的門楣與責任。 而那份「心照不宣」,是她留給自己的,唯一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的自由。
【章尾心語】
「他來了。來到我所在的這座城。 我們隔著皇城的高牆,官邸的深院,各自走在命定的路上。 我知道,從此,京城夜晚的風,會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