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軌道修正
清晨六點，GMM北棟訓練場。
空氣中仍帶著一絲濕冷的金屬味，天光尚未完全驅散夜色，灰白牆面透著微弱光暈，像被時間凍住的沉默。Emi單膝跪地，披著訓練風衣，靜靜進行標準的平衡與感官專注訓練。她的狐狸回來了。
那道精神圖景中熟悉的影子，再次從迷霧中現身，銳利的眼、蓄勢待發的低伏姿態，像在沉默地評估她的存在。牠不再閃躲，也不再退後。
那是一種允許，也是一種警告。
Emi低聲喃語，像說給自己聽：「這次……不逃了。」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整齊卻不急促。她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
「果然在這裡找到妳了。」Milk站在場邊，語氣平穩溫和，手裡拿著一份資料板。「Love說妳八成不會乖乖休息。」
Emi站起，額上微汗滲出，語氣淡然卻不設防：「她太了解我了。」
Milk遞上資料板：「這是妳和Bonnie在Pamdorak任務中的同步紀錄。」
Emi翻閱畫面中的數據曲線，那次任務太過突然，她沒時間多想，只能本能地與Bonnie並肩作戰。她曾以為只是對熟悉頻率的本能回應，但紀錄上卻清楚顯示，她們的精神波動出現穩定的半共鳴曲線。
「這次……真的很穩定。」她低聲說，像是難以置信。
Milk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她讀完最後一頁才說：「塔方很感興趣。他們認為你們有可能重啟深層結合。」
Emi眉頭輕皺，語氣壓低：「我們不是實驗體。」
「沒人這麼說。」Milk語調柔和如常，「但Love已經安排了一週的配對訓練，不是強制……只是希望妳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Emi垂下視線。她了解Love，那個總是用行動表達關心的人。這種安排，既是信任也是認可，是在她們還沒準備好說出心聲前，替她們鋪好退路。
「妳覺得……我跟她，還能回到原來那樣嗎？」她輕聲問，像是在問自己。
Milk看著她，緩緩開口：「我覺得妳想的比妳說的多。這次⋯試著說出口吧。」
Emi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
午後，外圍區域代號 K-9 的掃蕩任務即將展開。天空陰沉，風捲起灰塵，將荒廢城區的輪廓染成灰黃。集結點前，補給車邊的準備作業正逐步就緒。
Mim蹲在地上調整通訊模組，一手夾著接頭、一手翻閱手冊，表情專注得像在考試。帽沿壓得低低的，劉海貼在汗濕的額前，整個人像是一隻努力裝鎮定的小獸。
「線不是這樣咬的，小朋友。」View走近，一手接過她手裡的接頭，三兩下利落纏好訊號線，再插進模組端口。「來，教學時間。」
「我不是小朋友。」Mim抬眼盯著她，語氣平靜，但眼神有一絲不悅。
「嗯？」View故作無辜地挑眉，「只是比較嬌小可愛一點？」
Mim冷冷翻了個白眼，頭也不抬地接過模組：「妳的幽默感，還是留給長官聽好了。」
「哎，那我會被開除欸。」View嘆了口氣，嘴角卻還是壞壞地勾著，「雖然她很少笑，但罵人時還滿有藝術感的。」
正說著，Bonnie從另一側走來，手中拿著資料板，神情一如往常的冷靜嚴謹，腳步俐落，每一個動作都彷彿經過精密計算。
「任務前十五分鐘，不是講幹話的時間。」她語調不高，卻讓兩人同時站直。
「是的，長官。」View立刻敬禮，姿態誇張得像在演戲。
就在她剛站直時，Emi走了過來，嘴角帶著一抹難得的笑意：「妳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這叫戰術性服從，對損友特別有效。」View轉頭回嘴，語氣毫不客氣。
Bonnie懶得理她們的打鬧，只是舉起資料板簡明分配任務：「一班我與Emi主攻東線，二班View與Mim側翼掩護與後勤通訊。目標區域為南城斷層，預計三小時完成。」
「了解。」View與Mim異口同聲。
Emi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問：「今天我們是搶先偵測還是壓後收尾？」
「先行進入，封鎖區域。通訊組保持第一時間迴響。」Bonnie回應迅速，語氣不疾不徐，但字句分明。
正要登車時，Emi感覺手臂一緊，是Bonnie伸手拉住她的護甲邊角。
「進入區域後不要再逞強。」她低聲說，目光平靜地停在護甲的傳感器接點上，像是在檢查，又像是在關注。
「我們現在是一組。」
Emi微怔，眼神與她交會半秒，終於低聲回應：「收到。」
兩人相繼登上作戰車，車門關上時，View最後跳了上來，還特地坐到 Mim 身邊，靠著她一邊裝作無奈地擦手，一邊嘟囔：「氣氛怎麼壓得我一句廢話都說不出口……真不習慣。」
「妳少講兩句會死嗎？」Mim頭也不回。
「會悶死。」View攤手，嘆氣得誇張，「話說回來，妳不覺得今天 Bonnie 特別嚴肅？還是因為有P’Mi在？」
Mim側頭，難得笑了一下，語氣平靜地說：「我覺得她只是想叫妳閉嘴。」
Bonnie坐在另一排座位上，低頭調整導體插槽。她的精神導體──那隻白色兔子，安靜地伏在她腿邊，耳朵微微擺動，尾巴輕輕動了動。
Emi瞥了一眼，突然問：「牠有名字嗎？」
Bonnie沒抬頭：「牠叫 Bunny。」
Emi笑了聲：「真的是…很有妳的風格。」
語氣是打趣，卻沒惡意，反倒有種曖昧不明的溫度。
她轉過頭，視線回到窗外。精神圖景裡，那隻狐狸正靜靜地沿著邊界移動，不再躲避，也不主動靠近。
她在心中輕聲說：
「只要妳還願意，我這次……會留下。」
車隊減速，緩緩駛入荒廢南城的核心區域。濃重的雲層遮蔽了陽光，整個街廓籠罩在鐵鏽與灰塵混雜的氣味中。地面裂痕密布，半毀的建築殘骸像被撕裂的骨架橫陳眼前。空氣中偶爾扭曲起一道波痕——那是變異體移動時產生的低頻干擾訊號。
Emi率先下車，迅速確認裝備與導體穩定性。身旁的 Bonnie 神情如常，但眼底明顯比過去多了一分深沈的專注。
「一班報到，準備進入作戰區域。」Emi開啟通訊頻道。
「二班就定位，通訊支援啟動。」Mim第一時間回報，語氣清晰而冷靜。
View則在旁補上一句：「我們會在你們後頭當眼線——但說真的，如果你們被撲倒，我可能先拍張照上傳任務資料庫。」
Emi嗤笑：「就妳那個對焦時間，我寧願讓Mim來拍。」
Bonnie沒有加入玩笑，只簡短發出指令：「開始搜索，東側兩點集合。」
兩人無聲地分開，分從左右包抄進入瓦礫堆疊區。這座曾經熱鬧非凡的商業街，如今只剩裂開的牆面與鋼筋裸露的走道。風從斷牆間穿過，像低語的亡靈，在耳邊盤旋不去。
Emi精神圖景微開，狐狸的虛影靜靜在視野邊緣巡行。牠沒有叫，也沒有奔跑，只是默默與她同行。
「妳的屏障太開了。」Bonnie的聲音透過私頻傳來，不重不輕，「收三分之一，會吸引太多雜訊。」
Emi聞言立刻調整。她知道這不只是技術性建議，而是 Bonnie 一貫的方式──冷靜而有距離地，在細節中表達她的關注。
幾分鐘後，通訊頻道傳來 Mim 的回報：「紅外斷點出現異動，南側十三點方向，有目標接近。」
「收到。」Bonnie冷靜指令：「P’Mi，從左側進入C棟通道，我從D口包夾。」
「三秒抵達。」Emi邊翻過倒塌的大理石看板邊應聲，腳步迅速無聲。
行動中，她的心跳略快。這不是她第一次與 Bonnie搭檔作戰，卻是她們第一次在彼此「變成過去式」後，再度協同。
節奏陌生又熟悉，如同一次肌肉記憶的重寫。
就在她抵達轉角時，一道殘影閃電般撲來——
變異體。體型如狼犬，皮膚龜裂、嘴角骨刺錯位、四肢著地奔行，像一團肌肉組織與金屬雜質混合的惡夢。
Emi反射性後退，舉臂格擋，右膝著地。但她剛轉身，銀光已掠過她眼前——
Bonnie的導體筆直貫入變異體的頸側，手法準確無聲，力道卻足以將怪物壓制至地面。
空氣停滯了一瞬。
「妳的反應慢了0.2秒。」Bonnie淡淡開口。
Emi微微喘氣，嘴角勾起：「還在適應妳的保護欲。」
Bonnie挑眉：「那就快點適應。」
她收回導體，轉身繼續前進。Emi站起身，拍掉護甲上的碎屑，低聲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像 Bonnie 那樣冷靜，但她可以學著，不再留在過去。
「哇喔⋯這次我站Bonbie 。」View打趣的說道，順便上傳了這次被變異體攻擊的監控影片。
整場任務進行得異常順利。
View與Mim在側翼提供穩定的訊號偵測與區域封鎖支援。過程中，他們成功攔截一波變異體潛行並完成高位干擾解碼，效率甚至超過預期。
「還不錯嘛，小Mim。」View收起設備，一邊伸展筋骨，「再升一級，我可能就能勉強誠實地誇妳一句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烏鴉嘴就別亂說話。」Mim語氣聽來冷淡，耳尖卻微微泛紅。
Bonnie站在任務區西段的殘牆邊，靜靜看著逐漸轉黃的天色。她的神情不再緊繃，語調也柔和了一點。
「這次妳沒有脫隊，也沒有硬衝。」她忽然開口。
Emi靠著斷牆，翻著手套邊角的破損：「我還在學。」
「學什麼？」
「學著把『我』放進『我們』的定義裡。」
那一刻，兩人沒有共鳴波動，也沒有精神導體交錯，只剩下靜默中逐漸趨同的呼吸節奏。
精神圖景的遠方，狐狸與兔子隔著一層薄霧對視，然後不約而同地向彼此靠近一步。
她們還在路上，但這一次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