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自來水管線密布，裝修房屋時通常只要配好管線、扭開水龍頭就能取水，過去我不曾聽說誰家為無水可用而煩惱。不過，在蘭嶼，水常是人們苦惱的問題之一。從空中俯瞰蘭嶼，會發現部落依傍溪流而生，記得有陣子台劇《斯卡羅》熱映，有網友提問：「到底為什麼要搶水源？」因為沒有水源，就沒辦法讓一個家庭甚至一個部落運作啊，占領到水源是很重要的事。
書店位於部落邊緣，離溪流非常遙遠，我所在的紅頭部落雖已有現代化自來水廠，但管線配置僅到部落裡，同處邊緣的鄰居們只能仰賴山泉水。山泉水怎麼接？沿著溪流往上攀，尋找水量豐沛、不易被碎石或樹枝打落的水區，確認地點後，由家族壯丁扛數十根尺寸不一的塑膠水管上山，一路將水引至山下、銜接至家中水塔，路程短則三、五公里，長則十餘公里。接好之後並非從此高枕無憂，而是多了一項例行公事──上山看水。落葉、淤泥、大雨沖刷，有種種因素會阻斷水源，上山看水是部落男子的日常，而會看水、修復水源也被視為男孩成為男人的象徵。
山泉水有區分家族領域，如果一個區塊已被某個家族引水，新來的家族就必須找其他地方，避免影響到別人家的用水量。我的房東評估許久，若想尋得可用水源，可能要越過幾個山頭，往山裡更深處，但討論了將近一年始終沒有答案。一想到未來必須翻山越嶺去看水，頭髮就先白了幾根，還有後續維修、保養等，勢必會成為往後頭痛的問題。沒水用的第一年，全仰賴鄰居相救。
當時距離書店一百公尺遠、正在蓋房子的鄰居決定捨棄接水，改用打井，這是蘭嶼少見的作法，但可解決沒有自來水、遠離溪流的無水困境。打井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以重型機具錘地，但蘭嶼是火山礁岩地形，有一定難度。另一種是使用高壓電鑽深掘，先一口氣挖掘到地下七米，再慢慢往下直到發現水源為止。廠商自台灣來，七米是基本費用，多一米則費用加成上去。鄰居費了一番心力和金錢後取水成功，也慷慨分流供書店使用。
鄰居固然慷慨，但因為水井不會自動供水，若家裡水塔空了，就得跑到鄰居家門口啟動幫浦，去的次數一多也感到不好意思，畢竟是別人家裡。於是除了盡可能節約生活用水外，有時夜裡水塔空了，就先忍耐著，不能煮飯、不能洗澡都是常態。
省水的日子過了一年，直到房東開始整理周遭土地準備蓋房子，才決定採用同樣方式鑿一口井，事前也謹慎與鄰居溝通，確認彼此的間隔距離，以免互相占用水源。掘井過程令人緊張又忐忑，電鑽一路緩緩深入到地下三十米，才終於聽見「波」一聲，是找到水的聲音。工人們趕緊接手將厚實的水管一根一根打進地底，讓水順利往上接起，水迅速竄到地面那一刻，眾人皆欣喜萬分。
無水的日子現在想來也是珍貴的經歷，教我們深刻體會資源取之不易，往後用水時，總是對土地的給予倍加感激。
────原刊載於 聯合報繽紛版【青春名人堂】專欄，2023/06/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