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每三千年開花一回,自花蕊中幻化出一名天女。
「渾沌之初,帝阿賴耶藉由八位天女的存在力量,祭起這道《俱滅之障》。
「它隱匿了洞天的形跡,雖然共浮於《萬海》之上,六族卻始終無法掌握洞天的確切位置。「它甚至完全隱匿了洞天,即便恰好有六族的船隻駛過,對他們來說也只是穿過了大氣,完全意識不到洞天的存在。
「但每三千年,一蕊將生、一蕊將滅之際,是洞天危險脆弱的時刻;倘若天女的逝世早於曇花開花,洞天將曝光於六族眼前。
「幸好如此悠遠的歷史過往中,這樣的事情也只發生過兩次,而這兩次,曇花也都在六族軍隊抵達前開花,讓洞天免於浩劫。」
「既然如此,那十萬年一次的大劫又是什麼?」李福平問。
「那是洞天的命數,任何的防患未然都是枉然,只能面對。」
老工人說這話時,一如往常地沒有埋怨,沒有憤怒恐懼,彷彿說的只是件日常瑣事。李福平覺得不可思議。這明明是生死交關不是?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老先生,請問,您也有名字嗎?」
老工人笑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來這兒的和尚替天帝和我同時取的。他稱天帝為阿賴耶,稱我為默吶。就沿用到今日囉。」
「默吶先生。」李福平一面讀誦記憶,一面覺得奇怪,(天帝?)「那位和尚師父,曾經見過天帝嗎?」
「不知道。別說他,連我也沒見過。」默吶聳了聳肩,「今晚要學的東西很多,就暫時閒聊到這兒吧。」
說著,再次十指結印,《俱滅之障》重新顯現出萬海景象、六族島嶼。默吶右手五指箕張,《俱滅之障》上最左下角的島嶼圖像,竟如科幻電影裡的無形螢幕般被不斷放大,且極為細膩清晰,宛如身歷其境。漸漸地,李福平看見一座城市、一個群居的村落、然後是一個街道。
「這……這是……」
街道上的「人」,形形色色,穿著特異。之所以稱他們為「人」,是因為他們以後足站立、前足持物,肢體的使用與動作幾與猿猴、人類無異;何況還有衣裝。然而所見之「人」,無不表情猙獰痛苦,貪婪、戒備、憤怒、痛苦……;所見之關係,冷漠、衝突、憎恨、渴望……。
默吶雙手不停,轉眼又到另一條街道;然後是另一個村莊、另一座城市、另一個島嶼……良久,李福平看了又看,竟遇不著一張無憾的神情,一絲堅定的信任。
最後,默吶雙手一揮,視角移到了六座島嶼的邊緣,各是配備齊全、精壯威猛的部隊,有些正手持奇特兵器彼此廝殺,有些則乘著船在《萬海》上不斷探查,不知是在捕魚之類,還是正如默吶所言,在探查洞天的所在?
默吶終於收了手印,望向李福平。
「既然他們找不到洞天,理應一切平安;會是什麼樣的契機被他們發現?」
「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們必將發覺。」
毫無根據,李福平不置可否。「但他們為什麼要尋找洞天?」
「資源。」默吶說,「天帝創造萬物,本都純粹無邪;然而念念相生、生生不絕,漸漸演化成六族,再經過幾十萬年的交流演變,每一族變得愈來愈複雜、也愈來愈相像。到現在,每一族都具備了其他五族的劣性,卻不再具有任何一族極難維繫、培養的本來天資。到頭來,最原始純粹的東西,只保留在洞天裡。」
(這不跟人類一樣麼?)
李福平想了很久,「總不可能六族人人都貪婪邪惡吧?我們有句俗話說:『一種米養百種人』,有惡必定也有善,同樣面目猙獰,說不定也有心腸好的。」
默吶遲疑了一下,「也許。但六族覬覦洞天資源,有強佔搜刮之心也是事實。並非對六族一概而論,然而你們人間也有一句話:『相由心生』不是嗎?起碼在六族之中,我們還不曾看見過例外。」
李福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一時語塞。
「雖然不知將發生於何時,但不久的將來,必有一戰。這,恐怕也是你來到洞天的宿命。」
宿命?李福平不由得苦笑。從小到大,他都自詡為無神論者,也只相信事在人為。「宿命」這種無法驗證、卻也無法反駁的命題,從來不在他的標竿原則之內。自己只是個胸無大志、一事無成的大學生,有什麼本事足以打贏戰爭?
「那我該怎麼做呢?」
默吶點點頭,從身後隨手一掏,遞出三樣東西來。
第一樣很像是個陀螺儀,幾乎有一個拳頭大小,只不過上頭刻著的並非精密圖表,而是類似咒語的陌生文字;第二樣是個巴掌大小的小錦盒,雖然質地古樸,卻看不出來有何特別;第三樣則是一個大木盒。這只木盒約有半公尺長、一個手掌寬,看似是紅色實心檜木,份量著實不輕。默吶衣衫襤褸,精瘦結實,全身上下不可能有空間藏放任何一個東西,遑論三個,是怎麼一眨眼拿出來的?難不成他有哆拉A夢的口袋?
「這是?」
「挑一樣。」默吶咧嘴一笑,「自己挑。在你做決定之前,我不能多說什麼。」
怎麼有點像老人家口中的抓周?李福平搔了搔頭,暗自思忖。他其實第一眼就很想要那組陀螺儀,不知怎地於他有股魅力甚至親近,但轉念又想,這玩具般的東西就算好用,看起來也不威。移動目光,覺得錦盒和木盒看起來差不多,估計只是包裝,而木盒尺寸大得多,裡面若放著武器,也會比錦盒裡的好使吧?
「那就這個吧。」李福平考慮了一下,忍痛割捨了陀螺儀,指了指木盒。
默吶點點頭,從衣袋裡摸出三枚銅板,隨手一拋,落在地上。其中兩個銅板很快地躺平,第三枚立著轉動不停,碰到一粒小石子後,斜斜地停落在石階角落,雖是「正面」朝上,卻不是「正」面朝上,而是有了個角度。默吶凝視著三枚銅板,嘴裡不住嚼動,有如自言自語。
良久,他才又點了點頭。
「雖然仍存在變數,但眼下確實就是你的了。」
默吶把其他兩樣東西收到背後,說也奇怪,錦盒和陀螺儀就這樣消失了,完全看不出他藏在哪裡。然後將木盒往李福平的方向一推。
「洞天法器,歷來只有人類使得,對眾仙、天女或是六族人而言,只會是個神話,無人能夠駕馭。你所選的這套法器,名為《非想非非想劍》。」
李福平小心翼翼地端過木盒,只覺得沈甸甸地像塊實木。非想又非非想?這是哪門子的啞謎?他上下左右仔細觀看,發現木盒的表面完整而光滑,並沒有任何開口或縫隙,根本像個一體成形的木塊。李福平原以為這應該是收藏著劍的鞘盒,但這麼看來,莫非木頭本身就是劍?
默吶望著李福平,將右手手掌平貼在石階上,笑瞇瞇地,「拔劍啊。」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李福平福至心靈,橫放木盒,學默吶的手勢,掌貼於面。須臾,木盒的側面果然掀開,自內透出隱隱光華。
他大感興奮,連忙探頭朝開口處瞧去,所見卻只是一個空盒,除了光亮之外什麼也沒有。
端詳了半天,正在奇怪,突然一物自盒中疾射而出,竄入林中,不見蹤影。他吃了一驚,整個人往上跳起來,被默吶一把拉住。
「幸虧你身上沒有仙氣。別跳得太用力,不然一不小心就得花上九年才能拉你回來。」
(啊?)
又是幾回飛影流竄。他趕緊盯著那東西消失的方向,努力尋找,驀地那玩意兒又從樹林裡冒出,直直地朝著李福平射來,在他面前三尺處猛然定住。
李福平嚇得不敢動彈,半晌,那玩意兒始終定在半空,不再移動,他才重新打疊精神,仔細觀看。那是一團紅霧,隱隱凝結成劍形,但無刃、無鋒,有點兒像又有點兒不像;同時不住伸縮晃動,彷彿下一秒就要變成別的物事。李福平想走近一點,手掌不自覺地離開木面,那團紅霧「颼」地飛回鞘盒,鞘盒也隨即回復到本來模樣。
連忙將手放回木面,紅霧果然再次破盒飛出。但這回似乎有點不一樣,形狀比第一次更具體了,卻不像是一柄劍,反而是根棒子、一般市面上常見的彈簧棍;(怎麼會這樣?)他正開始想下一步要怎麼做,棍子隨即散成一團霧。
李福平接連試了幾次,那紅霧有時是刀,有時是棍,有時還真的變成了劍,卻都眨眼即過,下一回出鞘的形狀始終未知。
他倒也不慌張,待紅霧最後一次回鞘,便停止想像,將木盒輕輕推回給默吶,等他說明。
不料默吶竟說:「這是你第一次拔劍,難免如此,多嘗試幾回再說。晚了,睡吧。」
李福平吃了一驚,「這……可是,拔劍的竅門,您不傳授給我嗎?」
「傳啦,你也已經會了。拔得很好。」默吶懶洋洋地回,「剩下的是你自己的功課了。」
「這不算吧?我還不會呀!」
「假如連你也不會,那就真的沒有人會了。」默吶背對他擺了擺手,踢躂踢躂地走了開去。
「務必記得,劍不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