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暑假,藝文活動百花齊放,紛紛從都市的水泥罅隙中冒出。不讓台北專美於前,繼高雄創價美術館之後,嘉義故宮南院也延續這股熱潮,接棒推出【江戶浮世之美】,聲勢浩大,一派熱鬧。
我趕在「江戶名所圖屏風」展期最後一天趕到,適逢週日,人潮可想而知。為了給自己一點喘息空間,也為了偷一點不那麼喧囂的展場品質,我刻意把入場時間延後到下午五點。沒想到一走進去,就被眼前一左一右、彎彎繞繞的兩條人龍嚇得呆立原地。詢問現場人員,才知道:一條通往屏風、一條通往海浪。

我有些踟躕。想到當年在京都市美術館的葛飾北齋展,一個人興致勃勃地買票,加入隊伍尾巴,拉長脖子等待入場。那日陽光太盛,在牆邊曬到頭有些發昏,好不容易轉進大廳,才發現又是另一幅排隊地獄景象。
三個小時的入場等待,換來華麗而完整的作品清單,當然、也包含舉世聞名的「富嶽三十六景」。那次看得酣暢淋漓,但也落下了對人潮的陰影。如今回到台灣,實在不願重陷那彷彿無止盡的煉獄。於是,我悄悄鑽進隊伍後方無人駐足的展台。
主題多元,但件數有限。從歌舞伎、美女特寫「大手繪」、掀開屋頂窺視吉原遊廓的繁花與疲倦,到江戶人的生活日常,故宮還特別應景地選了數幅夏季的風物詩。

江戶的夏天,河流與街道一樣擁擠。河是生活的動脈,人與人之間得靠撐船師傅的一桿來連結;船是流動的房間,華麗的屋形船在水面上擦肩,人們群聚拱橋爭看船上的歌舞伎演員。夜空中煙火劈啪閃亮,廣重描繪的那些光點,讓我乍看誤以為是炮彈的光火。
岸邊攤販成群,黃色帳篷下不知正在展演哪段驚奇——我忍不住猜想,也許古代就有文英阿姨的巨蛇娘娘?那個時代,江戶人不用搭飛機來台灣,也有熱鬧夜市可以逛。
在展區角落意外遇見《大橋安宅驟雨》,帶我回到曾經看過的日本紀錄片,片中深度解析這幅畫的木刻板和套色,並試圖以今日技術重新刻板再現。螢幕上的雨線一筆筆拉出來時,我沒太多感觸,直到站在原作前,畫中那場雷陣雨突如其來,像夏日午後熟悉的暴躁與潔淨,讓人一身濕,也一身輕。
🎏端午:菖蒲、鯉魚旗和金太郎
在歷史長河裡,權力的天平總會傾斜,從高坐塌塌米的貴族滑向握刀持弓的武士,到了江戶時代依然如此。端午,作為日本五大節日之一,又被稱為「尚武之日」,那是一個屬於男孩的節日。這一天,武家會盛大慶祝,祈求家中男丁興旺、平安長大、家族繁榮。
原本我只是一個人走馬看花,走著走著耳邊忽然傳來好聽的女聲,平穩語氣中難掩熱情,正認真為身旁的男伴細細解說每一幅畫。「你知道嗎?『尚武』和『菖蒲』在日文裡是同音。」她的話語為眼前這幅畫點亮一盞燈,我才知道諧音賦予了菖蒲辟邪、祝佑男孩茁壯的寓意。
說到保佑囝仔大漢,當然不能不提日本民間傳說中最頭好壯壯的男孩代表——金太郎。人們將這位穿紅肚兜、舉斧頭的胖嘟嘟小孩畫像貼在牆上,相信能驅散病魔。和「鍾馗像」一樣,成為古人家戶常見的紅符紙。
另外,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江戶時代的商人會在端午懸掛鯉魚旗,期望孩子不論遇到再險惡的逆境,都能像生命力強大的鯉魚一樣,一躍龍門。
🎨鈴木春信與錦繪
靜靜躺在端午與日本橋之間,一不小心可能錯過的《淺草晴嵐》,是我很喜歡的作品。這位具浮世繪跨時代意義的畫家,是一位從小學習能劇的日本友人帶我認識的。
在他的邀請下,我們在名古屋逛了一下午的鈴木春信特展。春信筆下纖細的女性姿態、淡雅的用色,從此和那位朋友相連在一起,這是我所無法企及的由內散發出的天然優雅。

淺草晴嵐, 鈴木春信1768-1769
浮世繪原本是富裕階級專屬的風雅,手工繪製(肉筆),筆觸清晰可見,保留創作者的情感痕跡。後來逐漸轉向「版畫」,與雕版、印刷技術結合,開始了量產的歷程。也因為能重複印刷,大幅降低成本,才有了普及到庶民的契機。
最初只是黑白墨印,接著嘗試手工上色,甚至加入膠料以創造光澤感。慢慢地,從單色到雙色、三色,一層一層地嘗試和推進。直到江戶中期,知識分子不惜投入重金,與雕版師、印刷師緊密合作下,才催生出鈴木春信的多色木版畫。由於色彩繁複精緻,如織錦般華麗,而被稱為「錦繪」,開啟了浮世繪的黃金時代。
而我,也因為一次剛好碰上的展覽、一個平常的午後與朋友的相遇,開始真正理解何謂「浮世」——浮的,不只是畫面,也可能是回憶、是人,是曾經交會卻日後各自遠行的那個午後光影。
浮世絵(うきよえ)
肉筆(にくひつ)
錦絵(にしきえ)
名所絵(めいしょえ)
江戸時代(えどじだい)1603–1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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