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
春風助腸斷,吹落白衣裳。
01|晨光映窗・藥材告罄
醫館的晨光柔柔透過窗櫺,照映在白牆青瓦之上。
「笙姑娘,藥櫃裡的藥材多數已近見底,這裡是一份清單,還請姑娘移步藥庫一趟。」賈管事躬身遞上紙單,語氣恭敬而溫和。
妳接過清單,垂眸一看,紙上所列皆為日常所需,且多是耗損極快的常用藥材,心中已有譜。「有勞賈管事。只是藥庫的鑰匙還在徴公子那兒,我得先尋他一趟。」
今晨清風微動,妳青絲半束,一根白玉簪將髮髻綰得恰如其分,白衣襟袖繡著一抹青竹,褙子是淡淡竹青,整個人宛如一枝初春修竹,立於風中,不語自堅。
「算算時辰,今日應是新娘嫁妝送入徴宮之日,徴公子應還在那頭查驗。」賈管事語聲沉穩,補上一句提醒。
妳頷首應謝,轉身朝徴宮方向而去。
02|青竹白衣・幽徑尋人
這條從醫館通往徴宮的幽徑,妳早已走過不下百次。青石鋪路、花木扶疏,兩旁景致熟悉得如掌中之紋。連哪處轉彎會拂面春風,哪處牆角花開正盛,妳皆記得分明。
本以為宮遠徴一如往常會在某處偷懶,甚至溜去角宮與兄長歇談。妳幾乎繞遍整個徴宮,終於在一處廊下見到他的身影。他正倚柱與侍衛交談,手中翻看嫁妝冊,眉梢眼角都帶著少年的漫不經心。
「徴公子,打擾了。」妳上前輕聲開口,神色端正。「藥館藥材告罄,賈管事已列出清單。我是來向您取藥庫鑰匙的。」
宮遠徴偏頭看妳,眼底泛起一絲笑意,卻未理會妳的請求,只抬手將妳一拉,帶至房中。
03|紅帳冊頁・書案相擠
書案上攤著一疊大紅喜帳,筆墨未乾,明顯他早已查得心不在焉。宮遠徴攬過妳的手腕,語帶戲謔:「這些東西一人做太無趣,不如妳留下來陪我一同查驗。」
「公子胡鬧。此事本就由您負責,再將我牽扯進來,不合規矩。」妳語氣平靜,欲抽身離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攔回,身形一轉,竟將妳困於書案與他之間。
「你——!」
「你,接著!」宮遠徴忽然朝門外拋出鑰匙與清單,命令侍衛將之送去醫館,並順手關上門。
回過頭來,他面露笑意,語氣得意:「人也遣了,鑰匙也交了,現在妳沒有理由離開了。」
04|妝奩堆堆・紅妝未配
徴宮大廳今夜燈火輝煌,籠籠嫁妝堆如山。緞帶綢盒、香爐筆架,從瑪瑙玉器到文房珍玩,依姓氏分門別類,各據一方。
「女子嫁人,怎地如此費事,日用品也一一搬來,宮門還缺她們鍋碗瓢盆不成?」宮遠徴手持清單,嘴裡喃喃。
妳掃他一眼,語氣淡然:「八抬大轎、十里紅妝,不過是女子一生僅此一次的體面。這些器物,不為用,而為尊嚴。嫁妝豐厚,是父母保女於夫家不受欺辱的最後一道底線。」
宮遠徴愣住,手中清單微微一抖。
05|誰能有幸・托付終身
「那妳呢?」他忽然問,「妳也想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妳笑了,笑得眼尾微紅。「我?我哪裡配得上那些東西?鳳冠霞帔,是有人疼愛的女子才穿得上的。我父母雙亡,又是身負蠱毒之人,怎配十里紅妝?」
她說得雲淡風輕,卻不知他早已收起了笑意,望著她的眼神靜得出奇。
「那⋯若有一日,有人真心待妳,願娶妳為妻——妳可願?」
妳沉默片刻,然後低聲回道:「若有那日,我便以天地為席,日月為證,一襲紅衣嫁他。」
06|獨坐榻邊・紅匣刺眼
查驗完畢,妳疲憊坐回榻上,卸下面紗,將頭倚在茶几上閉目小憩。宮遠徴不知何時離去,大廳空空,箱籠依舊排得整整齊齊,卻也安靜得仿若無聲。
笙聲望著大廳之中那一籠籠繡有紅鴛喜字的嫁妝,沉默許久。朱紅木匣層層堆疊,錦被羅裳、金釵玉佩、胭脂水粉,一件件皆是女子出嫁時用以安身立命的器物。
那些器物原本與她無關,卻在這樣明亮張揚的紅色之中,忽而變得刺眼起來。她移開眼,嘴角無聲動了動,唇間低低喃出一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聲音極輕,近乎與心跳同頻。那是她幼時尚未識字時,母親抱著她,坐在藥鋪門前誦讀過的詩。
07|夢裡溫聲・有人披衣
她記得,那日正是桃花開時。
微風中花瓣飄落,她的母親在陽光底下笑得那樣溫暖,如今卻早已長埋黃土。她長大了,卻再無人為她準備嫁妝,也無人會為她繫上紅頭紗,梳妝整髻。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語聲淡然,像風,像霧,飄忽不定。
她忽地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些本該象徵幸福與期盼的東西,對她而言不過是另一重隔絕——隔著身份、過往與命運的屏障。
她心底泛起一種說不清的苦楚,不是哀愁,也非妒羨,而是一種游離——彷彿她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熱鬧,卻又被命運的手推擠著,不得不佯裝置身其中。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沈重的眼皮慢慢闔上,陷入回憶的夢鄉裡延續著那份來自母親的溫暖與甜蜜。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熟悉的男聲自耳畔低語,隨之覆上一件柔軟外衣,妳陷入了寧靜的夢鄉。
秋夜微涼,卻有人,替妳溫熱了整個夜晚。
08|清晨醒來・他衣猶溫
翌日清晨。
天光微啟,乳白晨霧繚繞於庭間枝影之間,淡淡露氣尚未散去,窗欞外傳來幾聲枝頭鳥啼,幽遠清寂。
妳幽幽轉醒,鼻尖嗅到一縷熟悉藥香,微涼的觸感傳自掌心。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躺在宮遠徴素日所歇的床榻上,身上蓋著他常穿的墨藍色斗篷,邊角尚殘留他的體溫,似有微弱心跳仍存。
一時怔忡,昨夜種種浮上心頭。
記憶中,大廳檢嫁妝至深夜,自己疲憊倚榻,迷糊間有人輕聲低語,似曾在耳畔呢喃詩句、替她披衣,聲音沉沉,卻溫柔得不像話——如今回想起來,那聲音與氣息,分明是他。
抬眸尋人,才見那少年竟縮在房內角落的小榻上,睡得東倒西歪。一條薄被半掛半墜,腳邊的鞋帶著泥跡未解,連枕頭都被踢到床下。他平日裡意氣風發、機靈傲氣,如今縮成一團,竟有幾分小獸般的可愛。
妳悄悄起身,握著斗篷走至榻前,低頭替他披上,順手蓋好被角,又小心翼翼地將泥濘的鞋脫下整齊放於榻邊,才起身離開。
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眉眼上——少年睡得沉穩,眉頭卻微蹙,似夢中尚有未竟之思,像是在掙扎某種難言的執念。
09|輕語未覺・靜看人去
妳低聲輕語,彷彿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沉睡中的他傾訴心聲:「宮門少主,今年二十有三,執刃方才為他擇親之事操心。角公子、羽公子皆在前年行過弱冠禮,而你……才及笄之年十八,年歲雖尚,卻早已能獨當一宮之重。」她語聲溫和,細細徐吐,如山泉潺潺,透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柔。
「你是整座宮門中,繼角公子之後,少有威望者。通醫理,曉毒術,識暗器,精兵刃,文武兼修,才情過人……宮門百年,能集諸藝於一身者,唯你一人。」她語氣忽而一頓,微垂的眼睫掩去眸底一抹晦色,唇邊那點笑意竟多了些許近乎憐惜的柔意。
「這樣的你,又怎會錯過婚書、遲了佳期?就算執刃大人未曾為你張羅,角公子也定不會讓你孤身獨宿。他選的人——必然門第相當,品貌雙全,溫婉可親,當得起你宮門之名,亦配得你這樣的人。」
語至此處,她忽似意識自己話多,聲音驟斂,轉開身避了他的目光,垂首掩唇輕聲道:「你無須為這些擔心。」話尾微顫,帶著一絲克制的溫婉與心虛。她未待他回應,便轉身欲離,裙裾輕揚,一如她素來的決絕與含蓄。
但那原本應熟睡的少年卻在此時悄然睜眼,眼底盡是被驚擾後的靜思與情緒微瀾。
他並未出聲,只靜靜望著妳的背影隨著關門聲漸行漸遠,目光凝在妳步伐落地的那片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