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史丹女士閉著眼,呼吸緩慢而均勻。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鬆鬆地蜷在扶手邊。披肩半滑落在肩頭。不像一個貴族,只是一付已被歲月催得疲憊不堪的身軀。
我輕輕闔上書本,放到一旁。
門邊的僕人輕咳一聲。「這是送給伊瑟妲小姐的,剛才由私人信使送來。」
他遞上一個包裹。藏青色包裝紙。絲緞綁帶。質地太過精緻,與這鄉間的質樸格格不入。
我接過,心中已大概猜到是誰送的。即使如此,我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
裡頭是一瓶香水,琥珀色的琉璃瓶身,鑲綴著細銀紋的刻花瓶蓋,鋪張華麗。那種只有在王后的私人櫥櫃裡才會出現的名貴用品。
而壓在瓶底下的,是一張卡片。
安索的筆跡。
我不時想起你假裝不渴望我時,看著我的那眼神。
但願你噴上這香水時,即使嘴上不肯承認,心裡還是會想到我。
~ 安.
沒一句道歉。
也許他以為我正在某個臨海別宮度假。
我盯著那字句許久,然後把盒子放回桌上。蓋子沒闔,紙條就這樣擱著。
接著,我走出後門。
宅邸後的林地此時安靜無聲,光線稀薄。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那種靜,你得住上些日子才會察覺。
也正因如此,我才會察覺──
那一絲位移。那一道閃爍。
那一股存在感。
我往林中深處一路走去,直到來到一棵樹下,才停下腳步。等候了半响。
接著,我輕聲說道: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裡。」
一陣遲疑之後,他從樹後走出來。
那名密探。
「妳心情不太好,」他說。
我挑起眉。「連這你也看得出來?」
「當然,我觀察妳很久了。」
「老天,」我低聲咕噥,「我該感到毛骨悚然還是受寵若驚……」
他沒回話。
「但好吧,」我接著說,「既然你什麼都看過了──也許你比我自己看得還清楚。」
他歪著頭。「看清楚什麼?」
「安索王子。」
他眨了眨眼。
我猶豫了一下。「你跟蹤我多久了?」
「嗯,關於我們那位尊貴的王子殿下,是嗎。」他冷笑一聲。「我跟你久到……足以看出他早在馬廄之前就想上你了。這就是妳想問的?」
「不全然是,」我輕聲說,同時懷疑自己是否臉紅──但願沒有。「我想知道你怎麼從外人的角度看他。他這麼做,只是因為他可以?還是……當真具有任何的意義?」
他望著我好一會兒。
「我觀察的是妳,」他終於開口,「我對他沒興趣。」
「好吧,」我嘀咕,「當我沒問。」
但他並未就此打住。
「依我所見,」他慢慢說道,「安索習慣了對他想要的事物,手到就能擒來。而且,通常不需要開口兩次。」
我交叉起手臂,等他說完。
「他是因為妳讓他,他才這樣做,」他繼續道,「但這也是讓他想不開的地方。」
「想不開?」
「妳沒纏著他,沒想留住他。甚至不怎麼在乎。不像他習慣的那樣。」他聳了聳肩。「妳給了他想要的,然後就轉身走掉了。他受不了這種…… 被人可有可無的局面。」
我盯著他。「你能……看出這一切?」
他回望我。冷靜、鎮定。「觀察是我的任務。」
我吐出一口氣,望回宅邸的方向。「那現在呢?」
「現在,」他說,「我的任務依舊在進行。」
「所以,」我問,雙手環抱胸前,「你知道他送了禮物來?」
「從窗外我所能看到的,不難推測出來。」
「天啊,」我乾巴巴地說,「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他定定看著我,沉默了片刻。
然後淡淡回道:「你每次經過香草園時,會刻意捻碎薰衣草,指尖沾上香味之後擦在手腕上。」
我一愣。
「你喜歡小蛋糕,中間有卡士達餡那種。總會在市集買一顆,偷偷帶回王宮,在沒人注意時吃掉。」
他向前一步,聲音依舊平靜。
「妳從不抱怨冷,但總會在沒人看的時候把手環住自己取暖。」
我沒說話。
「妳在想事情時會摸鎖骨上的那道疤。總是摸個兩次,像是在確認它還在。」
我吞了口氣。
他聳了下肩。「是妳要問的。」
我討厭自己臉頰發燙的感覺,偏頭望向樹林。
「這對一個聲稱『不在乎』的人來說……你也未免太過關注了。」
「我沒說過我不在乎,」他道,「我說我在看。」
我轉頭看回他。
「你會把這些告訴他嗎?」我問,「你主子。就你效忠賣命的那位。」
他沒立刻回答,眼中有什麼輕微的變化。
然後,他低聲道:
「不會。」
一陣停頓。
「那些,是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我向他踏近一步。
他的肩膀緊繃,卻沒有退開。
我細細端詳他的臉──現在他的表情安分得過了頭。像是努力在保持,不想讓某個東西就此崩裂。
「喜歡上回的事嗎?」我低語。
他沒回答。
我繼續,更低聲了些。
「至少還有點什麼,是屬於你自己的……那不是很好?」我聲音再壓低。「即便他們擁有了你的身體、你的頭銜,決定你該穿什麼、不該說什麼,允許或不允許你渴望些什麼。」
他仍沉默,但也沒有移開視線。
我抬起手,指尖緩慢、慎重的輕觸著他的下顎。
「你想要更多那樣的東西嗎?」我低語。「誰都奪不走的?」
他呼吸一頓,依舊不語。手卻伸向了我。
一手落在我腰際,另一手扣住我後頸。碰觸裡有種飢渴,交織著懼意,像他餓了太久,又怕吞下這一口會讓他再也無法翻身。
「我這麼做,是不被允許的,」他終於喃喃,拇指輕刷過我喉頭。
「我知道,」我說,「我也一樣。」
但我們誰也沒放開對方。
是我先靠近。我吻了他,嘴唇試探的輕輕觸上。
他回應了,喉間發出深沉的聲音,飽含著即將斷裂的克制。
我更用力地貼上,他也扣得更緊。
當我的背撞上樹幹時,我沒退,反而拱身向他。手伸進他衣衫,指尖滑上赤裸的肌膚。
他邊咒罵著,邊臣服著吻上了我的頸側。我偏頭,讓他能吻得更深。
「我一直在懷念,」我低語,「你在我裡面的感覺。」
「操,」他將手探上我的大腿,滑進裙擺下。「你想要嗎?」
他的聲音全是裂邊與壓抑,粗啞得不成樣子。
我喘息著:「我想要你……現在就要。」
他篤定的緩緩壓近,直到我整個背貼緊樹幹。他將身體覆上,全是熱、肌肉與迫切。一手撐在我頭旁,另一手抬起我膝蓋,讓我向他敞開。
當他滑入時,是一記深而毫不留情的挺進。
我倒抽一口氣──手指抓緊他襯衫,膝蓋扣緊他臀側。
諸神在上。我被充滿之際,腦中一片白熱。我咬著唇,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一開始刻意放緩,像在細細品嚐著我。
我的頭往後一仰,靠上了粗糙的樹皮,絲毫不在乎。我只想要他入的更深。
他吻我。這吻完全不溫柔,全是慾望與火,與某種我們誰也不敢命名的東西。
「妳感覺──」他的聲音中斷,顫抖著,「就跟上次一樣,就像我沒離開過。」
「你沒有,」我低聲說。「你從未離開過。」
這句話之後,他發出了一陣呻吟。
他開始抽動得更加猛烈,氣息貼在我耳邊,凌亂不堪。
「我看過他們。妳下區的舊情人,王子,」他低吼著,「還有那個隊長。」
一記重擊──殘酷而完美。
「舞會之後,我看著他操妳──像是以為沒人會看見。像他真心相信自己對妳說的那些話。」
我的呼吸一亂。
「我想要那樣的感覺,」他喃喃。「粗暴、赤裸。像知道妳已屬於別人,而我在奪回妳。」
他撞得更狠了。更深。那種能把思想都撞碎的節奏。
「我從來沒通報過任何你們的事,」他氣息斷續地說,「妳和那隊長的事。」
又是一記衝撞。我的指甲陷入他背上。
「我知道只要我一說,妳就完了。」
他手緊扣住我臀側,把我拉向他,好像怕我會消失。
「我還不想這麼快就換到下一個任務,開始負責新對象。」
我氣喘吁吁,無法發聲。
「而這一次,這一回,」他咬牙挺入,「我要自己留下。」
他速度加快了,更兇猛。「這些都是我的。」
「是你的──都拿去吧,」我喊出,再也無法自控。我緊摟著他,腳跟抵進了他大腿後側,像要抹滅所有我們之間的隔閡。
他低吼,節奏隨之崩亂,瘋狂而失控,喪心逐起了他不被允許擁有的東西。
那脈動一路竄上──穿過我的肌膚、肋骨,直抵體內深處,讓我整個人從內到外都為之而震。
我的高潮,是撕裂的熱與光。一切齊發。
他緊接著到達極點──深深的頂入之後,完全的釋放,雙手死死抓住我的腰,不讓他自己也跟著碎裂。
我們的身體依舊糾纏,額頭抵在彼此,保持在汗水與靜默中。他的氣息濕熱地貼著我耳際。我的心跳一聲聲敲進他碰過的每一處。
然後,他慢慢移動。退出時發出了低哼──像是不願意,但知道他必須。
當我腳落地時,他穩穩扶著我,一手環住我腰,直到我重新站穩。
我膝蓋還在找回力氣,整個人都還沒準備好,只是喘息。
他的手緩緩抬起──
將我臉側一縷髮絲撥開,指尖掠過我額角。那捲頭髮被他輕輕繞過了耳後,動作精確細心,好像那是一件要緊的事。
好像我是一件要緊的事。
「我想這樣做很久了,」他喃喃道。
我喉嚨一緊,分不清自己是想笑、想哭、還是想再吻他一次。
但我什麼都沒做。
只是望著他,讓這一刻落定在我們之間。
一個我們無法以手持住的片刻──卻仍屬於我們。
他退後半步,我們終於能再度呼吸。
「天色快黑了,」他低聲說。「妳該回去。外面不安全。」
我想對這樣的矛盾與諷刺說點什麼──也許是一句挖苦,一點小聰明的得意。
但那些都卡在喉頭之間。突然也承認了,我並不想打破這個片刻。
換之,我沒思考就問出口:
「你叫什麼名字?」
他怔住,然後反問,「為什麼要問?」
「我也需要留下一點屬於我的東西。」
他只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說:
「賽倫。」
「賽倫。」我在舌尖上反覆咀嚼著那個名字,讓每個音節成為我記憶的一部分。記住這一刻。記住他。「那是個美麗的名字。」
「只是個名字。」
「你還會繼續看著我嗎,賽倫?」
他的嘴角動了動,揚起幾乎不可察的弧度。
「我從來就沒離開過,」他一面說著,一面轉身,邁步──
然後就又消失了,融進陰影之中,彷彿從未存在過。
但我現在知道了──
他將一直在那。
目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