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裡，E893端著兩杯醒神劑，杯口飄起的熱氣在他哭紅的鼻子前打著旋。
「溪溪今天有點反常，你知道怎麼了嗎？」E893吸著鼻子問。
諾亞坐在懸浮沙發上，視線穿過無塵室透明玻璃，看著它漸漸變成磨砂質感。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林洄溪突然變得嚴肅的表情。他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凹痕：「可能是車站送別的記憶衝擊太大，累了吧。」
轉頭看到E893的樣子，諾亞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喂你這是在做什麼！」
E893的眼淚正嘩啦啦往下掉，有幾滴精準墜入醒神劑，在褐色液體表面濺起小小的水花。
E893「咣」地把杯子砸在茶几上，液體濺出幾滴。他一個滑步衝到諾亞身邊，一屁股坐下，死死抓住諾亞的手臂，眼淚像開了閘的水龍頭。
「溪溪穿婚紗明明那麼漂亮！結果卻是來送別的！太慘了！紀辰安也太可憐了，明明都快結婚了！太慘了啊嗚嗚嗚——」他胡亂抹了把臉，突然又捶胸頓足，「等等我為什麼要同情紀辰安那個混蛋啊！他明明搶走了溪溪！可是看著他上戰場也好可憐啊！啊啊啊我腦子要炸了！」
諾亞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卻被E893一把拽住：「最奇怪的是你！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啊！你剛回憶起來的時候難道沒抱著溪溪痛哭流涕嗎？」
諾亞別過頭，視線落在邊上雜誌封面裴一鳴的臉上，耳尖微微發紅。
E893突然湊近，整張臉陰沉下來，眼睛裡閃著冷光，配上他的表情卻顯得有些滑稽。
「等等，你這個臉紅，該不會還做了什麼別的事吧？」 他一把揪住諾亞的衣領，「是不是接吻了？是不是做了更過分的事？你是不是……」
「為什麼會突然跳到這種話題啊！」諾亞紅著臉反駁。
E893貼得更近，鼻尖幾乎碰到諾亞：「你難道真的把自己當成紀辰安了？」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電流雜音，「如果你要當紀辰安，那諾亞的位置就由我來……」
「咔。」
諾亞攥住E893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仿生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E893瞬間閉嘴，因為諾亞周身的氣壓驟然降至冰點。
「E893，」諾亞低著頭，碎髮遮住了眼睛，聲音沙啞得可怕，「諾亞就是諾亞。」他緩緩抬頭，眼底一片暗沉，「我一點都不想，成為紀辰安。」
E893鬆開手，張了張嘴：「可是你……」
「你發現了吧。」諾亞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苦笑道，「自從轉入這個宿體，我經常分不清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小溪看到的……究竟是誰。」
他靠進沙發，疲憊地閉上眼睛，聲音越來越輕，「但我……不敢問她。」
空氣安靜下來。E893看著渾身籠罩在低氣壓中的諾亞，突然推過那杯摻雜著淚珠的醒神劑：「喝嗎？」
「謝謝。」諾亞沙啞著嗓子接過杯子，剛要喝卻發現液面上漂浮著幾顆圓滾滾的冷卻液。E893的淚珠因為密度不同，在液體表面形成了完美的球體。
諾亞嫌棄地把杯子放回茶几，站起身：「算了，我出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我也去！」E893瞬間復活，笑嘻嘻地跟上。
「你為什麼要跟來啊？」
「你現在情緒過載，我得看著你！」
諾亞掃了一眼E893哭花的臉：「滿臉冷卻液的是你才對吧？」
兩人推推搡搡地走出實驗室，E893還在喋喋不休：「我知道有家店的甜甜圈特別好吃……」
實驗室的門「唰」地打開又關上，兩人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穿過走廊，實驗樓的自動門向兩側滑開，室外的喧囂頓時湧入耳中。
「……尤其是藍莓味的，溪溪不是最喜歡……諾亞你這是做什麼？」E893興奮的聲音戛然而止。
「噓，在外面別叫我的名字。」
身旁的諾亞已經利落地戴好墨鏡，棒球帽檐壓得極低，又將領子豎起來遮住下半張臉，動作嫻熟得彷彿已經重複過無數次。
他目不斜視地穿過門口兩排全副武裝的保安，視線掃過外圍靜坐的近百名抗議者。
他們整齊劃一地穿著灰色制服，呼吸頻率完全同步，頭頂的全息投影閃爍著刺目的標語：【停止造神運動｜拒絕情感綁架｜裴一鳴滾出政壇】。
當諾亞經過時，所有抗議者齊刷刷地轉頭，又在三秒後同時轉回。
E893小跑著跟上，回頭看了眼靜坐的人群：「抗議的人越來越多了。不過他們都是衝著溪溪來的，你遮這麼嚴實幹嘛？」
諾亞無奈地指了指拐角：幾個仿生人少女正躲在廣告牌後，互相傳閱著偷拍的諾亞照片。
「防的是她們。」
E893張大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迎面走來的兩個仿生人女孩突然停住，其中一個指著諾亞的背影驚呼：「那個人……」
「快走。」諾亞壓低聲音，抬手召喚了一輛共享艙。就在登艙的瞬間，他的動作大了些，衣領滑落，墨鏡歪斜，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顎和那雙標誌性的深邃眼眸。
「是紀辰安！不對，是諾亞！」女孩們的尖叫聲立刻引來了更多人。
「諾亞！！」
共享艙門在數十雙伸來的手即將觸碰到諾亞衣角的剎那「唰」地關閉。艙體迅速升空，匯入透明的空中管道。諾亞長舒一口氣，摘掉墨鏡，額前的碎髮已經被冷汗浸濕。
E893趴在玻璃上往下看，那些不甘心的追星族們還在街道上奔跑，身影逐漸被淹沒在霓虹閃爍的樓宇之間。
他轉過頭，眼睛閃閃發亮：「諾亞，你也太受歡迎了吧！」
「受歡迎的是紀辰安。」諾亞煩躁地扯開領口，「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就連我自己看到的也……」
聲音戛然而止。
共享艙在透明管道中安靜滑行，引擎的嗡鳴被過濾成細微震動。下方鱗次櫛比的鋼鐵叢林中，裴一鳴的巨型照片正在微笑，旁邊的標語循環播放：
【洄溪之子公益基金會｜情感共享計劃｜讓每個仿生人都擁有靈魂｜支持裴一鳴】
透明的艙壁外，一縷浮雲被拉成長長的絲線，掠過遠處高樓上巨大的全息投影。那裡正在循環播放林洄溪在洄溪之子集會上演講的畫面，她身後淚滴形狀的水晶內部炸開光子流，而裴一鳴就站在光影交界處，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E893盯著標語看了會兒，突然說：
「他們管這叫『擁有靈魂』？明明是把溪溪當幌子。」
霓虹燈的光芒透過雲層，在諾亞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色彩。他沉默地望著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凹痕。
